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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晚上比過去長一些了,所以保羅每天晚上都要偷偷地走到窗前向外尋找弗洛倫斯。她經常是在某一個時候反覆走過那裡,直到她看到他為止;他們相互認出,這是保羅每天生活中的一道陽光。常常在天黑以後,還有另一個人在博士房屋前面獨自走着。他現在星期六很少跟他們在一起了。他不能忍受這種情況。他寧願不被認出他到這裡來,仰望着他的兒子正在被培養為一個成年男子的窗子,並等待着,注視着,計划著,期望着。
啊!如果他能夠看到,或者像其他人那樣看到,上面那虛弱、消瘦的孩子在薄暮中用他那認真的眼睛注視着海浪與雲彩;當鳥兒從旁飛過的時候,他用胸頂撞着他那孤獨的籠子的窗子,彷彿他願意倣傚它,向外飛走——如果他能夠看到這些情形的話,那麼他該會怎麼樣呢!
第
13章
航運消息和辦公室裡的事情
董貝先生的營業所的辦公室是在一個院子裡;院子的角落裡很久以來就設有一個出賣精選水果的貨攤;男女行商在院子裡向顧客兜售拖鞋、筆記本、海綿、狗的頸圈、溫莎①肥皂;有時還出售一條獵狗(它能用鼻尖指示獵獲物所在處)或一幅油畫。
指示獵物的獵狗經常在那裡出現,是考慮到證券交易所的人們可能對它會有興趣,因為證券交易所裡對運動的愛好很時興(通常最早是從對新奇事物的打賭開始的)。其他的商品面向一般公眾,但商販們從來沒有向董貝先生兜售過它們。當他出現的時候,出售這些貨物的商人們都恭恭敬敬地向後退縮。當董貝先生走過的時候,拖鞋與狗的頸圈的主要商人把食指舉到帽邊行禮(這位商人認為自己是一位公眾活動家,他的畫像被釘在切普賽德街②)。搬運員如果當時不是因事不在的話,總是慇勤地跑到前面去把董貝先生營業所辦公室的門儘量開得大大的;當董貝先生進門的時候,他脫下帽子,把門按住。
①溫莎(Windsor):英國城市。
②切普賽德街(Cheapside):倫敦中部東西向的大街,古時為閙市。
辦公室裡的職員們在顯示敬意上絲毫也不遜色。當董貝先生走過最外面的一間辦公室時,房間裡一片肅靜。會計室裡那位富有機智、好說俏皮話的人片刻間就像掛在他後面的一排皮製的消防桶一樣默不作聲。通過毛玻璃窗與天窗滲透進來的日光缺乏生氣,暗淡無力,在玻璃上面留下了一個黑色的沉澱物;它照出了帳冊、票據以及低頭彎腰坐在它們前面的人們的身影,他們被一片勤勉而陰鬱的氣氛籠罩着,從外表看來,他們與外界完全隔絶,彷彿是聚集在海底似的;幽暗的走廊盡頭的一間生了霉的小金庫(那裡老是點着一盞燈)則可以代表某個海中妖怪的洞穴,那妖怪用一隻紅眼睛看著海底深處的這些神秘事物。
信差珀奇像時鐘一樣,在托架上有一個座位①。當他看到董貝先生進來——或者正確地說,當他感覺到他正在進來,因為他通常對他的來到有一種直覺——的時候,他就急忙走進董貝先生的房間,捅一捅火,從煤箱的深處挖出新鮮的煤塊,把報紙掛在火爐圍欄上烘暖,把椅子擺好,並把圍屏移到適當的位置;在董貝先生進來的那一瞬間,他立即轉過身去,接下他的厚大衣和帽子,把它們掛好。然後珀奇取下報紙,在爐前把它在手裡轉上一兩轉,畢恭畢敬地放在董貝先生的身邊。珀奇向董貝先生表示最大程度的敬意,他是絲毫也沒有什麼不願意的;如果他可以躺在董貝先生的腳邊,或者可以用人們通常對哈里發何魯納·拉施德②所使用的那樣一些尊稱來稱呼他的話,那麼他就只會感到更加高興。
①有一種小鐘是擺放在托架上的,稱為托架小鐘(bracketclock)。
②《天方夜譚》(或譯《一千零一夜》)故事中的一位阿拉伯國王。在阿拉伯語中,哈里發是王位繼承人的意思,後成為阿拉伯國王的通稱。
但由於採用這種致敬的方式將會是一種革新與試驗,所以珀奇樂意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用他所能表達的話來滿足自己的心願:「您是我眼睛的亮光。您是我心靈的氣息。您是忠實的珀奇的司令官!」這樣高高興興、但意猶未竟地向他表達敬意之後,他就會輕輕地關上門,踮着腳走出去,把他偉大的老闆留下,讓醜陋的煙囪頂管、房屋的後牆、特別是二層樓理髮廳的一扇突出的窗子,通過圓頂形的窗子,凝視着他(那理髮廳裡有一個蠟象,早上像穆斯林一樣,頭光禿禿的,十一點鐘以後則仿照基督徒最時新的式樣,蓄着連鬢鬍子,它永遠向董貝先生顯露出它的後腦殼)。
董貝先生與普通世界之間有兩級階梯(因為要通過外面的辦公室才能到達那個世界,而董貝先生在他自己的房間中,對外面的辦公室來說可以說是潑上了冷水或者吹去了冷空氣一樣)。在自己辦公室中的卡克先生是第一級階梯;在自己辦公室中的莫芬先生是第二階梯。這兩位先生每人都有一個像浴室般大小的房間,房門通向董貝先生門外的過道。作為內閣總理的卡克先生待在最挨近皇帝的房間裡;作為職位略低的官員,莫芬先生待在最挨近職員們的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