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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212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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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暢懷道:“有一位先生,姓溫,號叫月江。孟夫子說的:『人之患在好為人師。』這位溫月江先生,卻是最喜的是為人師,凡有來拜門的,他無有不笑納;並且視贄禮之多少,為情誼之厚薄。生平最惱的是洋貨,他非但自己不用,就是看見別人用了洋貨,也要發議論的。有一天,他又收了一個門生,預先託人送過贄禮,然後謁見。那位門生去見他時,穿了一件天青呢馬褂,他便發話了,說甚麼:『孟子說的: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若是服夷之服,簡直是變于夷了。老弟的人品學問,我久有所聞,是很純正的;但是這件馬褂,不應該穿。我們不相識呢,那是彼此無從切磋起;今日既然忝在同學,我就不得不說了。』那門生道:『門生這件馬褂,還是門生祖父遺下來的。門生家寒,有了兩個錢,買書都不夠,那裡來得及置衣服。象這個馬褂,門生一向都不敢穿的,因為系祖父遺物,恐怕穿壞了,無以對先人;今天因為拜見老師,禮當恭敬的,才敢請出來用一用。』溫月江聽了,倒肅然起敬起來,說道:『難得老弟這一點追遠之誠,一直不泯,真是可敬!我倒失言了。』那門生道:『門生要告稟老師一句話,不知怕失言不怕?』溫月江道:『請教是甚麼話?但是道德之言,我們盡談。』那門生道:『門生前天託人送進來的贄禮一百元,是洋貨!』溫月江聽了,臉紅過耳,張着口半天,才說道:『這,這,這,這,這,可,可,可,可,可不是嗎!我,我,我馬上就叫人拿去換了銀子來了。』

「自從那回之後,人家都說他是個臭貨。但是他又高自位置,目空一切,自以為他的學問,誰都及不了他。人家因為他又高又臭,便上他一個徽號,叫他做梁頂糞,取最高不過屋樑之頂,最臭不過是糞之義。那年溫月江來京會試,他自以為這一次禮闈一定要中、要點的,所以進京時就帶了家眷同來。來到京裡,沒有下店,也不住會館,住在一個朋友家裡。可巧那朋友家裡,已經先住了一個人,姓武,號叫香樓,卻是一位太史公。溫月江因為武香樓是個翰林,便結交起來。等到臨會場那兩天,溫月江因為這朋友家在城外,進場不便,因此另外租了考寓,獨自一人住到城裡去。這本來是極平常的事情,誰知他出場之後,忽然出了一個極奇怪的變故。」


  

正是:白戰不曾持寸鐵,青巾從此晉頭銜。未知出了甚麼變故,且待下回再記——

102回 溫月江義讓夫人 裘致祿孽遺婦子

“溫月江出場之後,回到朋友家裡,入到自己老婆房間,自以為這回三場得意,二定可以望中的,正打算拿頭場首藝唸給老婆聽聽,以自鳴其得意。誰知一腳才跨進房門口,耳邊已聽得一聲『-』!溫月江吃了一驚,連忙站住了。抬頭一看,只見他夫人站在當路,喝道:『你是誰?走到我這裡來!』月江訝道:『甚麼事?甚麼話?』他夫人道:『嚇!這是那裡來的?敢是一個瘋子?丫頭們都到哪裡去了?還不給我打出去!』說聲未了,早跑出四五個丫頭,手裡都拿着門閂棒棰,打將出來。溫月江只得抱頭鼠竄而逃,自去書房歇下。

這書房本是武香樓下榻所在,與上房雖然隔着一個院子,卻與他夫人臥室遙遙相對。溫月江坐在書桌前面,臉對窗戶,從窗戶望過去,便是自己夫人的臥室,不覺定着眼睛,出了神,忽然看見武香樓從自己夫人臥室裡出來,向外便走。溫月江直跳起來,跑到院子外面,把武香樓一把捉住。嚇得香樓魂不附體,登時臉色泛青,心裡突突兀兀的跳個不住,身子都抖起來。溫月江把他一把拖到書房裡,捺他坐下,然後在考籃裡取出一個護書,在護書裡取出一迭場稿來道:『請教請教看,還可以有望麼?』武香樓這才把心放下。定一定神,勉強把他頭場文稿看了一遍,不住的擊節讚賞道:『氣量宏大,允稱元作,這回一定恭喜的了!』月江不覺洋洋得意。又強香樓看了二、三場的稿。香樓此時,心已大放,便樂得同他敷衍,無非是讀一篇,贊一篇,讀一句,讚一句。及至三場的稿都看完了,月江呵呵大笑道:『兄弟此時也沒有甚麼望頭,只望在閣下跟前稱得一聲老前輩就夠了!』香樓道:『不敢當,不敢當!這回一定是恭喜的!』

「從此以後,倒就相安了,不過溫、武兩個,易地而處罷了。這一科溫月江果然中了,連着點了。誰知他偏不爭氣,才點了翰林,便上了一個甚麼摺子,激得萬歲爺龍顏大怒,把他的翰林革了,他才死心塌地回家鄉去。近來聽說他又進京來了,不知鑽甚麼路子,希圖開復。人家觸動了前事,便謅了一句小說回目,是『溫月江甘心戴綠帽』。這位喜雨翁要對上一句,卻對了兩天,沒有對上。」我道:「這個難題,必要又有個那麼一回實事,才謅得上呢。若是單對字面,卻是容易的,不過溫對涼,月對星,江對海之類就得了。」喜雨亭道:


  
「無奈沒有這件實事,總是難的。」

當下我見伯述不在,談了幾句就走了。回到號裡,只見一個人在那裡和亮臣說話,不住的噯聲嘆氣,滿臉的愁眉苦目,談了良久才去。亮臣便對我說道:「所謂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這句話真是一點不錯。」我問是什麼事。亮臣道:“方纔這個人,是前任福建侯官縣知縣裘致祿的妾舅。裘致祿他在福建日子甚久,仗着點官勢,無惡不作,歷署過好幾任繁缺,越弄越紅。後來補了缺,調了侯官首縣,所颳得的地皮,也不知他多少。後來被新調來的一位閩浙總督,查着他歷年的多少劣跡,把他先行撤任,着實參了他一本,請旨革職,歸案訊辦。這位裘致祿信息靈通,得了風聲,便逃走到租界地方去。等到電旨到日,要捉他時,他已是走的無影無蹤了。後來訪着他在租界,便動了公事,向外國領事要人。他又花言巧語,對外國人說他自己並沒有犯事,不過要改革政治,這位總督不喜歡他,所以冤枉參了他的。外國人向來有這麼個規矩,凡是犯了國事的,叫做國事犯,別國人有保護之例。據他說所犯的是改革政治,就是國事犯,所以領事就不肯交人。閩浙總督急的了不得,派了委員去辯論,派了一起,又是一起,足足耽誤了半年多,好容易才把他要了回來。自然是惱得火上加油,把他重重的定了罪案,查抄家產,發極邊充軍。當時就把他省城寓所查抄了,又動了電報,咨行他原籍,也把家產抄沒了,還要提案問他寄頓之處,裘致祿便供家產盡絶了,然後起解充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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