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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84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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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苟才的公館與繼之處相去不過五六家,今日開通了隔壁,又近了一家,這邊鑼鼓喧天,鞭炮齊放,那邊都聽得見。家人仆婦在外面看見女客來的不少,便去告訴了那苟太太。這幾個仆婦之中,也有略略知道這件事的,趁便討好,便告訴他說:聽說老爺今天叫新姨太太到吳家拜壽聽戲,所以昨天預先止住了太太,不叫太太去。他老婆聽了,便氣得三屍亂暴,七竅生煙。趁苟才不在家,便傳了外面家人來拷問。家人們起先只推不知,禁不起那婦人一番恫喝,一番軟騙,只得說了出來。婦人又問了住處,便叫打轎子。再三吩咐家人,有誰去送了信的,我回來審出來了,先撕下他的皮,再送到江寧縣裡打屁股,因此沒有人敢給信。他帶了一個家人,兩名仆婦,徑奔小公館來。進了門去,不問情由,打了個落花流水。喝叫把這邊的家人仆婦綁了,叫帶來的家人看守,「不是我叫放,不准放」。

又帶了兩名仆婦,仍上轎子,奔向繼之家來。我在壽座天井裡碰見的正是他。因為這天女客多,進出的仆婦不少,他雖跟着有兩個仆婦,我可不曾留意。他一徑走到女座裡,又不認得人,也不行禮,直闖進去。繼之夫人也不知是甚麼事,只當是誰家的一個仆婦。他竟直闖第一座上,高聲問道:「那一個是秦準河的蹄子?」繼之夫人吃了一驚。我姊姊連忙上去拉他下來,問他找誰,「怎麼這樣沒規矩!那首座的是藩台、鹽道的夫人,兩邊陪坐的都是首府、首縣的太太,你胡說些甚麼!」婦人道:「便是藩台夫人便怎麼!須知我也不弱!」繼之夫人道:「你到底找誰?」婦人道:「我只找秦淮河的蹄子!」我姊姊怒道:「秦淮河的蹄子是誰?怎麼會走到這裡來?那裡來的瘋婆子,快與我打出去!」婦人大叫道:「你們又下帖子請我,我來了又打我出去,這是甚麼話!」繼之夫人道:「既然如此,你是誰家宅眷?來找誰?到底說個明白。」婦人道:「我找苟才的小老婆。」繼之夫人道:「苟大人的姨太太沒有來,倒是他的太太在這裡。」婦人問是哪一個,繼之夫人指給他看。婦人便撇了繼之夫人,三步兩步闖了上去,對準那婊子的臉上,劈面就是一個大巴掌。那婊子沒有提防,被他猛一下打得耳鳴眼熱,禁不得劈拍劈拍接連又是兩下,只打得珠花散落一地。連忙還手去打,卻被婦人一手擋開。只這一擋一格,那婊子帶的兩個鍍金指甲套子,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婦人順手把婊子的頭髮抓住,拉出座來,兩個扭做一堆,口裡千蹄子,萬淫婦的亂罵。婊子口裡也嚷罵老狐狸,老潑貨。我姊姊道:「反了!這成個甚麼樣子!」喝叫仆婦把這兩個怪物,連拖帶拽的拉到自己上房那邊去;又叫繼之夫人,「只管招呼眾客,這件事我來安排」;又叫家人快請繼之。此時我正解完了手,回到外面,聽見裡面叫罵,正不知為著甚事,當中雖然掛的是竹簾,望進去卻隱隱約約的,看不清楚。看見家人來請繼之,我也跟了進去看看。只見他兩個在天井裡仍然扭做一團,婦人伸出大腳,去跺那婊子的小腳;跺着他的小腳尖兒,痛的他站立不住,便倒了下來,扭着婦人不放;婦人也跟着倒了;婊子在婦人肩膀上,死命的咬了一口,而且咬住了不放;婦人雙手便往他臉上亂抓亂打,兩個都哭了。我姊姊卻端坐在上面不動。各家的仆婦擠了一天井看熱閙。繼之忙問甚麼事。姊姊道:「連我們都不知道。大哥快請苟大人進來,這總是他的家事,他進來就明白了,也可以解散了。」繼之叫家人去請。姊姊便仍到那邊去了。


  

不一會,家人領着苟才進來。那婦人見了,便撇了婊子,儘力掙脫了咬口,飛奔苟才,一頭撞將過去,便動手撕起來,把朝珠扯斷了,撒了一地。婦人嘴裡嚷道:「我同你去見將軍去!問問這寵妾滅妻,是出在《大清會典》那一條上?你這老殺才!你嫌我老了,須知我也曾有年輕的時候對付過你來!你就是討婊子,也不應該叫他穿了我的命服,居然充做夫人!你把我安放到哪裡?須知你不是皇帝,家裡沒有冷宮!你還一個安放我的所在來,我便隨你去幹!」苟才氣的目瞪口獃,只連說「罷了罷了」。那婊子盤膝坐在地上,雙手握著腳尖兒,嘴裡也是老潑貨,老不死的亂罵。一面爬起來,一步一拐的,走到苟才身邊撕住了哭喊道:「你當初許下了我,永遠不見潑辣貨的面,我才嫁你;不然,南京地面,怕少了年輕標緻的人,怕少了萬貫家財的人,我要嫁你這個老殺才!你騙了我入門,今天做成這個圈套捉弄我!到了這裡,當着許多人羞辱我!」一邊一個,把苟才褫住,倒閙得苟才左右為難。我同繼之又不好上前去勸。”苟才只有嘆氣頓足,被他兩個閙得衣寬頻松,補服也扯了下來。閙了好一會,方纔說道:「人家這裡拜壽做喜事,你們也太閙的不成話了,有話回家去說呀。」婦人聽說,拉了苟才便走。繼之倒也不好去送,只得由他去了。婊子倒是一鬆手道:「憑你老不要臉的搶了漢子去,我看你死了也摟他到棺材裡!」繼之對我道:「還是請你姊姊招呼他罷。」說著出去了。我叫仆婦到那邊,請了姊姊過來,姊姊便帶那婊子到我們那邊去,我也到外面去了。

此時眾人都卸了衣冠,撤了筵席,桌上只擺了瓜子果碟。眾人看見繼之和我出去,都爭着問是甚麼事,只得約略說了點。大家議論紛紛,都說苟才的不是,怎麼把命服給姨娘穿起來,怪不得他夫人動氣,然而未免暴燥些。有個說苟觀察向來講究排場,卻不道今天丟了這個大臉。

正在議論之間,忽聽得外面一迭連聲叫報喜。正要叫人打聽時,早搶進了一個人,向繼之請了個安道:「給吳老爺報喜、道喜!」繼之道:「甚麼事?」那人道:「恭喜吳老爺!署理江都縣,已經掛了牌了!」原來藩台和繼之,是幾代的交情,向來往來甚密;只因此刻彼此做了官,反被官禮拘束住了,不能十分往來,也是彼此避嫌的意思。藩台早就有心給繼之一個署缺,因知道今天是他老太太的整壽,前幾天江都縣出了缺,論理就應該即刻委人,他卻先委了揚州府經歷暫行代理,故意挨到今日掛牌,要博老太太一笑。這來報喜的,卻是藩台門上。向來兩司門上是很闊的,候補州縣官,有時要望同他拜個把子也夠不上呢,他如何肯親來報喜?因為他知道藩台和繼之交情深,也知道藩台今天掛牌的意思,所以特地跑來討好。又出來到壽座前拜了壽。繼之讓他坐,他也不敢就坐,只說公事忙,便辭去了。這話傳到了裡頭去,老太太歡喜不盡,傳話出來,叫這齣戲完了,點一出《連升三級》(戲名也)。戲班裡聽見這個消息,等完了這齣戲,又跳了一個加官討了賞,才唱點戲。


  
到了晚上,點起燈燭,照耀如同白日,重新設席,直到三鼓才散。我進去便向老太太道喜。勞乏了一天,大家商量要早點安歇。我和姊姊便奉了母親、嬸嬸回家。我問起那位苟姨太太怎樣了。姊姊道:「那種人真是沒廉恥!我同了他過來,取了奩具給他重新理妝,他洗過了臉,梳掠了頭髻,重施脂粉,依然穿了命服,還過去坐席,毫不羞恥。後來他家裡接連打發三起人接他,他才去了。」我道:「回去還不知怎樣吵呢。」姊姊道:「這個我們管他做甚!」說罷,各自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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