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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81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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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道:「這樣說起來,我初到南京時,伯父出差去了,伯母又不肯見我,倘不遇了繼之,怕我不流落在南京;幸得遇了他,不但解衣推食,並且那一處不受他的教導,我也應該供起繼之的長生祿位了?」姊姊笑道:「枉了你是個讀書明理之人!這種不過是下愚所為罷了。豈不聞『士為知己者死』?又豈不聞『國士遇我,國士報之』?從古英雄豪傑,受人意外之恩時,何嘗肯道一個『謝』字!等他後來行他那報恩之志時,卻是用出驚天動地的手段,這才是叫做報恩呢。據我看,繼之待你,那給你館地招呼你一層,不過是朋友交情上應有之義;倒是他那隨時隨事教誨你,無論文字的紕繆,處世的機宜,知無不言,這一層倒是可遇不可求的殊恩,不可不報的。」我道:「拿甚麼去報他呢?」姊姊道:「比如你今番跟他去看捲子,只要能放出眼光,拔取幾個真才,本房裡中的比別房多些,內中中的還要是知名之士,讓他享一個知文之名,也可以算得報他了。其餘隨時隨事,都可以報得。只要存了心,何時非報恩之時,何地非報恩之地,明人還要細說麼。」我道:「只是我那回的上海走的不好,多了一點事,就閙的這裡說感激,那裡也說感激,把這種貴重東西送了來,看看他也有點難受。我從此再不敢多事了。」姊姊道:「這又不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來是抑強扶弱,互相維持之意。比如遇了老虎吃人,我力能殺虎的,自然奮勇去救;就是力不能殺虎,也要招呼眾人去救,斷沒有坐視之理。你見了他送你的東西難受,不過是怕人說你望報的意思。其實這是出於他自己的誠心,與你何干呢。」我道:「那一天尋到了侶笙家裡,他的夫人口口聲聲叫我君子;見了侶笙,又是滿口的義士,叫得人怪害臊的。」母親道:「叫你君子、義士不好,倒是叫你小人、混帳行子的好!“姊姊道:“不是的。這是他的天真,也是他的稚氣,以為做了這一點點的事,值不得這樣恭維。你自己看見並沒有出甚麼大力量,又沒有化錢,以為是一件極小的事。不知那秋菊從那一天以後的日子,都是你和王端甫給他過的了,如何不感激!莫說供長生祿位,就是天天來給你們磕頭,也是該的。」我搖頭道:「我到底不以為然。」姊姊笑道:「所以我說你又是天真,又是稚氣。你滿肚子要做施恩不受報的好漢,自己又說不出來。照着你這個性子,只要莫磨滅了,再加點學問,將來怕不是個俠士!」我笑道:「我說姊姊不過,只得退避三舍了。」說罷,走了出來,暗想姊姊今天何以這樣恭維我,說我可以做俠士,我且把這話問繼之去。走到書房裡,繼之出去了,問知是送課捲到藩台衙門去的。我便到上房裡去,只見老媽子、丫頭在那裡忙着迭錫箔,安排香燭,整備素齋。我道:「乾娘今天上甚麼供?」吳老太太道:「今天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薩生日。他老人家,一年到頭都是閉着眼睛的,只有今天是張開眼睛。祭了他,消災降福。你這小孩子,怎不省得?」我向來厭煩這些事,只為是老太太做的,不好說甚麼,便把些別話岔開去。

繼之夫人道:「這一年來,兄弟總沒有好好的在家裡住。這回來了,又叫你大哥拉到場裡去,白白的關一個多月,這是那裡說起。」我道:「出闈之後,我總要住到拜了乾娘壽才動身,還有好幾天呢。」老太太道:「你這回進去幫大哥看卷,要小心些,只要取年輕的,不要取年老的,最好是都在十七歲以內的。」我道:「這是何意?」老太太道:「你才十八歲,倘使那五六十歲的中在你手裡,不叫他羞死麼!」我笑道:「我但看文章,怎麼知道他的年紀?」老太太道:「考試不要填了三代、年、貌的麼?」我道:「彌封了的,看不見。」老太太道:「還有個法子,你只看字跡蒼老的,便是個老頭子。」我道:「字跡也看不見,是用謄錄謄過的。」老太太笑道:「這就沒法了。」正說笑着,繼之回來了,問笑甚麼,我告訴了,大家又笑了一笑。我談了幾句,便回到自己房裡略睡一會,黃昏時,方纔起來吃飯。


  

一宿無話。次日,蔡侶笙夫人來了,又過去見了吳老太太、繼之夫人。我便在書房陪繼之。他們盤桓了一天才散。光陰迅速,不覺到了初五日入闈之期,我便青衣小帽,跟了繼之,帶了家人王富,同到至公堂伺候。行禮已畢,便隨着繼之入了內簾。繼之派在第三房,正是東首的第二間。外面早把大門封了,加上封條。王富便開舖蓋。開到我的,忽詫道:「這是甚麼?」我一看,原來是一枝風槍。繼之道:「你帶這個來做甚麼?」我道:「這是在上海買的,到蘇、杭去,沿路獵鳥,所以一向都是卷在鋪蓋裡的。這回家來了,家裡有現成鋪陳,便沒有打開他,進來時就順便帶了他,還是在輪船上卷的呢。」說罷,取過一邊。這一天沒有事。

第二天早起,主考差人出來,請了繼之去,好一會才出來。我問有甚麼事。繼之道:「這是照例的寫題目。」我問甚麼題。繼之道:「告訴了你,可要代我擬作一篇的。」我答應了。繼之告訴了我,我便代他擬作了一個次題、一首詩。

到了傍晚時候,我走出房外閒望,只見一個鴿子,站在檐上。我忽然想起風槍在這裡,這回用得着了。忙忙到房裡,取了槍,裝好鉛子,跑出來,那鴿子已飛到牆頭上;我取了準頭,板動機簧,颼的一聲着了,那鴿子便掉了下來。我連忙跑過去拾起一看,不覺吃了一驚。

正是:任爾關防嚴且密,何如一彈破玄機。不知為了何事大驚,且待下回再記——

043回 試鄉科文闈放榜 上母壽戲綵稱觴


  
當時我無意中拿風槍打着了一個鴿子,那鴿子便從牆頭上掉了下來,還在那裡騰撲。我連忙過去拿住,覺得那鴿子尾巴上有異,仔細一看,果是縛着一張紙。把他解了下來,拆開一看,卻是一張刷印出來已經用了印的題目紙。不覺吃了一驚。丟了鴿子,拿了題目紙,走到房裡,給繼之看。繼之大驚道:「這是哪裡來的?」我舉起風槍道:「打來的。我方纔進來拿槍時,大哥還低着頭寫字呢。」繼之道:「你說明白點,怎麼打得來?」我道:「是拴在鴿子尾巴上,我打了鴿子,取下來的。」繼之道:「鴿子呢?」我道:「還在外面牆腳下。」說話間,王富點上蠟燭來。繼之對王富道:「外面牆腳下的鴿子,想法子把他藏過了。」王富答應着去了。

我道:「這不消說是傳遞了。但是太荒唐些,怎麼用這個笨鴿子傳遞?」繼之道:「鴿子未必笨,只是放鴿子的人太笨了,到了這個時候才放。大凡鴿子,到了太陽下山時,他的眼睛便看不見,所以才被你打着。」說罷,便把題目紙在蠟燭上燒了。我道:「這又何必燒了他呢?」繼之道:「被人看見了,這豈不是嫌疑所在。你沒有從此中過來,怨不得你不知道此中利害。此刻你和我便知道了題目,不足為奇;那外面買傳遞的不知多少,這一張紙,你有本事拿了出去,包你值得五六百元,所以裡面看這東西很重。聽說上一科,題目已經印了一萬六千零六十張,及至再點數,少了十張,連忙劈了板片,另外再換過題目呢。」我笑道:「防這些士子,就如防賊一般。他們來考試,直頭是來取辱。前幾天家母還叫我回家鄉去應小考,我是再也不去討這個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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