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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句言月到中秋分外明之意,但並不直接從月光下筆,而從「暮雲」說起,用筆富於波折。明月先被雲遮,一旦「暮雲收盡」,轉覺清光更多。句中並無「月光」、「如水」等字面,而「溢」字,「清寒」二字,都深得月光如水的神趣,全是積水空明的感覺。
月明星稀,銀河也顯得非常淡遠。「銀漢無聲」並不只是簡單的寫實,它似乎說銀河本來應該有聲的,但由於遙遠,也就「無聲」了,天宇空闊的感覺便由此傳出。今宵明月顯得格外團,恰如一面「白玉盤」似的。語本李白《古郎月行》:「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此用「玉盤」的比喻寫出月兒冰清玉潔的美感,而「轉」字不但賦予它神奇的動感,而且暗示它的圓。兩句並沒有寫賞月的人,但全是賞心悅目之意,而人自其中。
明月團,更值兄弟團聚,難怪詞人要讚歎「此生此夜」之「好」了。從這層意思說,「此生此夜不長好」大有佳會難得,當盡情遊樂,不負今宵之意。不過,恰如明月是暫滿還虧一樣,人生也是會難別易的。兄弟分離即,又不能不令詞人慨嘆「此生此夜」之短。
從這層意思說,「此生此夜不長好」又直接引出末句的別情。說「明月明年何處看」,當然含有「未必明年此會同」的意思,是抒「離擾」。同時,「何處看」不僅就對方發問,也是對自己發問,實寓行蹤萍寄之感。末二句意思銜接,對仗天成。
「此生此夜」與「明月明年」作對,字面工整,假借巧妙。「明月」之「明」與「明年」之「明」義異而字同,借來與二「此」字對仗,實是妙手偶得。疊字唱答,再加上「不長好」、「何處看」一否定一疑問作唱答,便產生出悠悠不盡的情韻。
這首詞從月色的美好寫到「人月圓」的愉快,又從今年此夜推想明年中秋,歸結到別情。形象集中,境界高遠,語言清麗,意味深長。《陽關曲》原以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為歌詞,蘇軾此詞與王維詩平仄四聲,大體結合,是詞家依譜填詞之作。
●醉落魄·離京口作 蘇軾
輕雲微月,二更酒醒船初發。
孤城回望蒼煙合。
記得歌時,不記歸時節。
巾偏扇墜藤床滑,覺來幽夢無人說。
此生飄蕩何時歇?
家西南,常作東南別。
蘇軾詞作鑒賞
這首詞作於熙寧六年(
1073)冬蘇軾任杭州通判時。詞中情景交融,描述了舟中酒醒後的心境,表達了對仕宦奔波的倦意和對家鄉的思念,詞之上片寫酒醒,下片寫夢迴。
上片寫月色微微,雲彩輕輕,二更時分詞人從沉醉中醒來,聽著咿咿呀呀的搖櫓聲,船家告訴他,船剛開。從船艙中往回望,只見孤城籠罩一片煙霧迷蒙之中。這一切彷彿做夢一樣。景和情的和諧,巧妙地烘托出了醉醒後的心理狀態。
下片承上,描寫醉後的形態。他頭巾歪一邊,扇子墜落艙板上,藤床分外滑膩,彷彿連身子也掛不住似的。「巾偏扇墜藤床滑」,短短七個字,就將醉態刻畫得維妙維肖。詞人終於記起來了,他剛纔還真做了個夢。
但天地之間,一葉小舟托着他的軀體迷蒙的江面上飄蕩,朋友親人們都已天各一方,向何人訴說呢?詞人不禁有些憤慨了,這樣飄蕩不定的生活幾時才能結束呢?最後兩句,點明了詞人心靈深處埋藏的思鄉之情。但他究竟做了個什麼樣的夢,詞中依然未明說。
這首詞,語言平易質樸而又清新自然,筆調含蓄蘊藉而又飛揚靈動,感傷之情寓于敘事之中,將醉酒醒後思鄉的心境表現得委婉動人,使人領略到作者高超的藝術表現技巧。
●醉落魄·蘇州閶門留別 蘇軾
蒼顏華髮,故山歸計何時決!
舊交新貴音書絶,惟有佳人,猶作慇勤別。
離亭欲去歌聲咽,瀟瀟細雨涼吹頰。
淚珠不用羅巾浥,彈羅衫,圖得見時說。
蘇軾詞作鑒賞
此詞作於宋神宗熙寧七年(
1074)
9月。時蘇軾離杭州赴密州(今山東諸城),途經蘇州時,有歌妓閶門為他設宴餞行,蘇軾賦此詞以為酬贈。這首贈妓詞,擺脫了以往代他人抒情的框框,融注了作者個人的身世感慨。作者將歌妓視作自己淪落天涯時的知音,並通過「舊交新貴音書絶」與「惟有佳人,猶作慇勤別」的對比,顯出歌妓不趨炎附勢的品德。
整首詞有天然去雕飾之美,讀之令人神往。
上片先是直抒思鄉之情,謂雖已「甚顏華髮」,卻是「故山歸計」仍未決。以問句出之,見感慨更深。
作者此時因反對王安石變法,導致了「舊交新貴音書絶」。而且眼前,「惟有佳人,猶作慇勤別。」只有這位歌妓情意懇切,輸肝瀝膽,是可貴的知己。這首閶門留別詞中,可以看到作者不僅以平等的態度對待侍宴的歌妓,對她以及她們寄予深刻的同情,而且進一步把佳人當作可以推心置腹的知音,把自己的宦遊漂泊與歌妓不幸的命運聯繫起來。
同是天涯淪落人,同樣有不幸的命運,臨別之際,作者自然會觸動真情。
下片寫與佳人依依惜別的深情。由「慇勤別」到「離亭欲去」,意脈相連,過片自然。不同的是上片由己及人,下片由人到己,充分體現出雙方意緒契合,情感交流。歌妓擅唱,以歌贈別屬情理之中。
但與自己最愛重的知音作別,就必然是未歌先淒咽,以至于泣不成聲。然而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個「咽」字說盡了佳人的海樣情深。十月初冬,寒風襲人,但雙方只覺得離愁如滿天細雨,紛紛揚揚,無窮無盡,一時意忘了冷風吹淚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