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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校掌握著整個談話;他在這方面的胃口跟他對桌子上的各種美味食品的胃口一樣大;几乎可以說他在大吞大嚥著這些食品,而這又大大地促使他鼓動他的如簧之舌;這對當時的情況並沒有什麼不好。由於董貝先生習慣于沉着冷靜,不多說話,所以他絲毫沒有干預這種喧賓奪主的現象;少校覺得他正在大出風頭,因而興高采烈,把他自己的姓名顛來倒去地說出了無數個新的變化,連他自己也感到十分驚奇。總之,他們全都感到十分高興。大家覺得少校擁有耗用不盡的談話資源;當打完一局時間拖得很長的紙牌,少校終於很晚地告別之後,董貝先生又向臉孔羞得通紅的托克斯小姐恭維她有這樣一位鄰居與熟人。
可是在回到自己旅館的整個路途中,少校不斷自言自語地談着他自己。「狡猾呵,先生——狡猾呵,先生——像魔鬼般地狡猾呵!」到達旅館以後,他在一張椅子中坐下,默默無聲地大笑個不停;他有時是會這樣大笑的,而那樣子常常是特別可怕的。這一次笑的時間那麼長久,所以黑僕人就站在遠處看著他,無論如何也不敢走近他,有兩三次還以為他已經沒有醫治的希望了。他的整個身軀,特別是他的臉與頭膨脹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大,在黑人眼中看到的只是一大堆靛藍的東西。終於他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在感到好一些以後,他短促地叫喊出以下一些話來:
「您是不是,夫人,您是不是想當董貝夫人,嗯,夫人?我看不成,夫人。只要喬·白能在您的車輪子裡插進一根棍子,那就不成,夫人。喬·白現在和您是平等的,夫人。他根本還沒有被打倒,退出場外,先生,白格斯托克沒有退。她的心計深,先生,心計深,但是喬希的心計更深。老喬清醒着——沒有絲毫睡意,而且睜大了眼睛看著,先生!」他最後的一句話無疑是真實的,而且真實到了很可怕的程度;因為在那一夜的大半時間裡,繼續是這種情形;少校主要是在類似叫喊聲中度過那一夜的,有時穿插着一陣陣使整個房屋都感到驚恐的咳嗽與窒息。
就在發生這件事情以後的第二天(這是個星期天),當董貝先生,奇剋夫人和托克斯小姐坐著吃早飯,依舊在稱讚少校的時候,弗洛倫斯臉上顯露出一片明亮的光彩,眼中閃着喜悅的光輝,跑了進來,喊道:
「爸爸!爸爸!沃爾特在這裡!他不肯進來。」
「誰?」董貝先生喊道。「她講的是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沃爾特,爸爸!」弗洛倫斯膽怯地說道;她感到她剛纔提到這個人太隨隨便便了。「我迷路的時候是他把我找到的。」「她是說年輕人蓋伊嗎,路易莎?」董貝先生皺着眉頭,問道。「真的,這孩子的舉止變得很吵吵嚷嚷的了。她不會指年輕人蓋伊吧,我想。請你去瞭解一下是什麼事情好嗎?」
奇剋夫人匆忙走進走廊,回來說,是年輕人蓋伊,陪他一道來的是一位外貌很古怪的人;年輕人蓋伊說,他聽說董貝先生正在吃早飯,就不肯冒失地進來;他願意在外面等候,直到董貝先生允許他進來的時候為止。
「告訴這孩子現在進來吧,」董貝先生說道。「唔,蓋伊,發生了什麼事情?誰派您到這裡來的?沒有別的人到這裡來了嗎?」
「我請您原諒,先生,」沃爾特回答道。「我不是被公司派來的。我是不揣冒昧地為了我的私事到您這裡來的;我希望我說明原因以後您會原諒我。」
可是董貝先生沒有注意聽他講的話,而是不耐煩地一會兒從他的左邊,一會兒從他的右邊去看他背後的一個什麼目標,彷彿他本人是一根擋住他視線的柱子似的。
「那是什麼?」董貝先生說道。「那是誰?我想您走錯了門了吧,先生?」
「啊,我很抱歉,我不是一個人來的,先生,」沃爾特急忙喊道;「不過這是——這是卡特爾船長,先生。」
「沃爾,我的孩子,」船長用深沉的聲音說道;「做好準備!」
在這同時,船長向前走近一些,十分清楚地顯露出了他的寬大的藍上衣,顯眼的襯衫領子和有好多疙瘩的鼻子;他站着向董貝先生鞠躬,並彬彬有禮地向女士們揮着鈎子,另一隻手中拿着那頂上了光的硬帽子,頭的周圍顯露出一個紅色的圓圈,那是帽子新近留下的痕跡。
董貝先生驚奇而憤怒地注視着這個現象,並且以他的臉色要求奇剋夫人與托克斯小姐跟他一道表示不滿。當船長揮着鈎子的時候,跟隨弗洛倫斯進來的小保羅背朝着托克斯小姐後退,並站在那裡作出了防禦的姿態。
「唔,蓋伊,」董貝先生說道,「您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船長又說道,「沃爾,做好準備!」這就算作是談話的一個開端,它不會不取得所有在場人的好感的。
「我擔心,先生,」沃爾特哆嗦着,眼睛向下看著地面,說道,「我到這裡來是十分放肆的,——確實,我相信是這樣。甚至我到了這裡以後,我恐怕也沒有勇氣請求見您,先生,如果我沒有遇見董貝小姐,而且——」
「唔!」董貝先生說道;當沃爾特向注意聽他講話的弗洛倫斯看了一眼的時候,董貝先生跟隨着他的眼光;當她微笑着對沃爾特表示鼓勵的時候,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請繼續說下去。」
「是的,是的,」船長說道;他認為,他是一位有教養的人,他有責任來支持董貝先生。「說得很好!繼續說下去,沃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