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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 87 /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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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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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頁

朗讀:

在佐藤這本小說的目錄裡,還有一篇引起我注意的篇名——《都會的憂鬱》我更來不及閲讀。也許因為江南的景色很優美,和我頭腦裡儲存的令人感到過的憂鬱成為鮮明的對比,所以它們對我才是不招自來而顯現着,迫使我把它記下來的。譬如十年動亂中的批「黑畫」,譬如某些並無真情實感卻一味追求刺激性的「藝術」,譬如四天前那包圍着我在都市的住室周圍的濃煙、飛塵和雜訊,也許因為這樣的記憶很自然地成為當前景色的對比,我才更加覺得,賓館窗外,那深綠和江聲擁有令人感到欣喜的魅力。我追記上述感受的此刻,覺得批「黑畫」者不只患了政治上的過敏症也就是麻木症,而且在審美感受上患了遲鈍症。

藝術家們的遭遇既有一致性也有差別:挨批的石魯早已亡故,成為夭折了的天才;挨批的葉淺予卻倖存着,他故鄉桐廬縣當局,在桐君山給他建築了一座畫室。


  

昨天我在桐君山參觀了淺予畫室出來,參觀了民間藝人為陳老總作的浮雕式的木雕像,然後順着山邊比較平坦的石板路下山。路過合江亭桐君山在兩江會合處,為亭柱上的對聯所吸引。據暫作導遊的那位同志說,這石砫上原有的對聯,在十年動亂裡已被當成毒草毀掉了;我們現在看到的是按原句重寫重刻的。那一副明代當地縣官撰寫的對聯的內容,和合江亭這一名稱一樣,具有表現當地自然景觀的特點的意思。

下聯「數聲漁笛月明中」,雖也顯得風雅,也許因為我缺乏在這裡月中觀景的實感,對它並不特別欣賞。而它的上聯——「別有丹青圖不得」,卻引起我的興趣而久看不捨得繼續趕路。因為,它生動地概括了藝術與對象的矛盾。

當然,富春江的優美景色,不是根本不能用繪畫來表現的。淺予的長卷《富春江圖》,不也像古人的《富春江圖》的創造性那樣,畫出了他自己對故鄉的美的特殊感受嗎?看來這位明代的縣官也有車爾尼雪夫斯基式的美學觀,有認為自然美高於藝術美的特定信念吧。否認藝術形象可能比自然現象顯得更美的判斷是不妥當的,但就自然的豐富性和多變性與藝術反映的侷限性、確定性的矛盾而論,對象自身也有「圖不得」,即不可窮盡的美的更大限度的無限性。

游桐君山一小時之前,觀賞過名噪遐邇的石洞「瑤琳仙境」。洞中的奇石果真神奇,可惜對奇石的種種命名,作為人對自然的感受的表現,不只是過分確定了的,而且是妨礙遊人發揮自己在感受方面的能動性與自由性的,所以那些命名是越「圖」越令人感到乏味的。

虎穴

在新安江,至少有兩件事值得追記。一是1019日給二姐上墳,二是游千島湖。

比我整整大10歲的二姐,1985年在金華去世。她的女兒和女婿,把她的骨灰安放在新安江——她在這裡生活的時間最久。我常常懷著兒時的記憶想到她和大姐、李四姐,正是她們培養過我遊覽風景的興趣。在我五六歲時,她們給我講許多關於長江三峽之險的見聞。

二姐逝世前的那照片,只有鼻樑和眉骨還可辨認。這位87歲的老人,正是從未責罵過我這淘氣的弟弟,一個性格溫和的姐姐。

當天下午,外侄女夫婦領我與簡平走向市外有二姐墳地的山坡。山上全是桔林,守護桔林的農民阻止我們通過桔林。我們反覆解釋了上山的惟一目的,終於這樣勉強讓我們過了一夫當關的三關。他們不信任我們的原因,是前兩天還有來自上海的遊客糟踐過樹上隨手可得的新桔。

當天這一意外遭遇,使我回憶起7年前在黃山的意外。好斗的遊客捅了路邊的馬蜂窩,蜂群把後到的我當成對它們的挑釁者。儘管我不是它們辛勤地營造出來的家的破壞者,也被它們蜇得我打過針還痛了兩三天。

在新安江的第二天,冒着小雨下船遊覽千島湖——有名的新安江水庫。得見水碧似深海的大湖裡,有許多露出水面的山尖,有的像高山巨嶺。突然看到遠處有一條紅色的岸,才知道不知在什麼時候,太陽從雲裡露出臉來。每個「島」都長滿了青松,只有「礁石」才是禿頂的長期淹在水裡的山尖,喪失了原有的地表


  
遊船貼著一個大島航行,大島腳邊露出好像三峽裡的岩石那麼耐看的岩石。不知是在多麼古老的年代即有薪山地表之前,岩石已經被水沖刷得很光滑,顯現着嶙嶙的溝槽。又不知經過多少年代,岩石又被森林所覆蓋。如今綠被受了庫水所沖刷,岩石又露出它那嵯峨而自負的面貌。

同遊者對我說,古老的淳安縣址如今淹在水底。土牆建築雖已泯化,木構建築的構架還是完好如前的。我祝願其中的海瑞祠,能像沉木那麼變得更加結實,不至像寫《海瑞罷官》的吳晗的身軀那麼容易受到磨損。

外侄婿對著一個島腰上的廟宇,說這個廟和三個和尚沒水吃的故事有關係。現在廟上已無和尚,廟裡的泥塑避免了那十年浩劫的搗毀。看來一時搗毀不掉的,是三個和尚的那種互相推諉的精神狀態。

遊船在桃花島暫時停靠,這是當天游程裡最感興趣也最覺掃興的地方。碼頭上有水泥做的大牛頭,牛身是固有的頑石。牛頭是拍電影者按其特殊需要而塑出來的,有些圖好玩的遊客爬上牛頸拍照。怕我摔倒的駕駛員路同志,攙扶着我在泥滑的石頭路上行走、在狹窄的岩縫中穿行。

回船時才知道,他自己的鞋跟掉了一隻。這也表明,「和尚」不都是自我至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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