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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到巳牌時辰,又聽外面馬跑之聲。不一刻,五六個太監喘吁吁跑來拍手兒。半日悄悄的,忽見兩個太監騎馬緩緩而來,至于街門,下了馬,將馬趕出圍訞外,便面西站立。半日,又是一對,亦是如此。少時,便來十來對宮女,方聞鼓樂隱隱之聲。又有一對對綉幡、翠蓋、金寶炬,又有銷金提爐,焚了禦香。許多宮女捧着香巾、綉帕、拂塵、漱盂等物,一塊兒過完。
後面方是八個面貌俊俏、年紀十八九的小黃門,抬着一頂金頂鵝黃綉鳳鑾轎,緩緩行來。十二對宮燈進來,將鑾轎抬入大門內,一所院落前下轎,於是入門,太監散去。英陽公主盛妝艷服,下了轎,進裡面更衣。
後面大路上,復有騎馬太監一對一對來。又有許多宮女,隊隊雙雙過去。儀仗鼓樂陪衛,一頂綉鳳鑾轎來,一般如前轎,至院所下轎,蘭陽公主,珠繞翠圍的,出了轎,進了內,更衣。
復後面秦淑人,坐了八人彩轎,宮女們排着進來。又有賈孺人,自司徒府坐著大轎,幾個丫鬟、媳婦們跟前隨到,倒也新鮮雅緻,一同進院。
又有兩個喜娘,披着紅,扶着兩公主,蒙着蓋頭,雙雙進內登堂。然後揭了蓋頭,喜娘停手拱立。宮娥一人,喝了禮拜公公、婆婆,獻幣。於是兩公主恭恭敬敬拜下四拜,詹事、庾夫人避席受禮。兩公主復進禮幣,起身,又拜下四拜畢,送入洞房。還有坐帳、牀榻,俱是內幣,照例不必細述。鱗次秦、賈兩人,一同行了八拜禮。
此時詹事、庾夫人看兩個公主,一般是德容懿艷,宛然是上界神仙謫降的,有不能名言;秦淑人、賈孺人,坐定麗落之容,明敏秀慧之態,無一處不愛敬,不勝歡慶嘉悅。
此日,太后娘娘盛賜內宴,梨園禦樂。天子覆命群臣陪席燕宴,頒賜簪花一枝。真是歌筵舞席,花團錦簇,盡日宴樂而罷。兩公主、秦淑人還入宮中,賈孺人亦還鄭府,復以英陽之命入宮。
天子以西園舊第狹窄,多不光麗,更命將作監別建新第。
未知如何起第?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英陽主諱名貶鄭氏 魏國公假病說鬼話
且說天子以西園別第不合兩公主同居,且丹碧倒不鮮明,即命將作大匠起公主新第于西園。樓亭沼地,花園台榭,務為合式。然後告稟太后,又旨駙馬入宮。
蓋緣丞相雖不敢重違皇爺、太后之命,權行命卺之禮,以父母不得將歸,一夜洞房之後,出處丞相府,更未有宴樂之筵。
太后由是悵然。是日,兩公主禮拜公公、婆婆之後,復為駙馬琴瑟歡娛之樂,就命丞相入宮,俱行三日之禮。駙馬承命入宮,是日在蘭陽寢所過了一夜。
翌日,太后開宴,丞相與兩公主同秦淑人宴飲。丞相對英陽,熟見公主花容月態,忽然有似面善,正在躊躇。英陽招的宮娥覓茶,丞相聽他聲音,又來慣耳,但一時想不起那裡見過的,摸索不得。忽然猛想起來,起初鄭司徒府中,假做女冠時,崔夫人使為彈琴,又使小姐評琴,今英陽聲音、顏貌,實與鄭小姐無二。
丞相大為?悵,越想越悲,越看越肖,肚裡想道:「鄭氏已作泉下人,天下艷色既是一樣,豈有如此無一毫差爽的呢!我雖然相對半日,花容森然在目,玉語昭然在耳,鄭小姐以若德容懿姿,天下假壽,奄然為泉下人,寧不悲悒?」如是思理,陡然落下淚來。
英陽已揣丞相心曲,故為斂容整衿,暫開鶯聲道:“丞相位極人臣,寵遇魚水之契,供奉雙親,孝養烏哺之誠。妾等雖然醜陋,共偕燕爾之初。今對酒席,應無可悲之事。丞相愀然之色,發於容顏,瀅然之淚,沾于衣襟。常言道,主憂臣辱。
女子之於君子,便是夫為君,妻為臣。今日丞相之憂,即是妾等之辱。妾不仕與同榮辱之心,願丞相明教罷。”丞相謝道:「晚生自有心曲,今為致訝于貴主而垂問,敢不披露。晚生始於鄭司徒之女納聘,貴主之所嘗聞知。晚生因緣一睹鄭氏之花容,今貴主聲音、顏貌酷似乎鄭氏。晚生陡然起感,不免傷懷。望貴主無怪而恕罷。」英陽聽了,登時帶腮連耳的飛紅,豎起兩道蛾眉,瞪視一雙鳳眸,桃腮帶怒,粉面含嗔,勃然道:「丞相好好兒的,這些弄懷了妾身,混帳欺負了妾身麼!妾聞丞相着女冠之服,入鄭府,彈琴于崔夫人之前,夫人命鄭氏評琴曲,鄭女半日合席,不識丞相變服,其不明可知。後以太后之命,退聘賴婚,丞相出征未回,自傷親事差遲,一病而夭,其薄命可知。丞相何曾將他這般昏憒薄祿的女,比論于妾身?妾雖慵陋,不願鄭女相侔。且鄭女閭裡臣子的女,妾是太后娘娘之女。丞相如有敬君父、尊太后之心,豈可侮弄妾身至于斯呢?」乃怫然賭氣入內。
丞相憮然,對蘭陽謝之。蘭陽道:「英陽姐姐,太后寵女,常嬌養慣的,性又強猛,不似妾身之冗賴。丞相比之於閭巷已死之鄭女,以英陽驕傲之性,如何不為生氣呢?妾為之解釋解釋。」便起身入內,久又不出。
丞相又使秦淑人謝過于英陽,道:「學生酒後狂妄,語不擇發,觸怒貴主,自知不敏,貴主恕之。使學生自效晉文公之請囚,以贖失言的過罷。」秦淑人半日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