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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35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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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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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首首句「閒坐悲君亦自悲」,承上啟下。以「悲君」總括上兩首,以「自悲」引出下文。為什麼「自悲」呢?由妻子的早逝,想到了人壽的有限。人生百年,又有多長時間呢!詩中引用了鄧攸、潘岳兩個典故。鄧攸心地如此善良,卻終身無子,這難道不是命運的安排?潘岳《悼亡詩》寫得再好,對於死者來說,又有什麼意義,不等於白費筆墨!詩人以鄧攸、潘岳自喻,故作達觀無謂之詞,卻透露出無子、喪妻的深沉悲哀。接着從絶望中轉出希望來,寄希望于死後夫婦同葬和來生再作夫妻。但是,再冷靜思量:這僅是一種虛無飄渺的幻想,更是難以指望的,因而更為絶望:死者已矣,過去的一切永遠無法補償了!詩情愈轉愈悲,不能自已,最後逼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辦法:「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詩人彷彿在對妻子表白自己的心跡:我將永遠永遠地想著你,要以終夜「開眼」來報答你的「平生未展眉」。真是痴情纏綿,哀痛欲絶!

《遣悲懷三首》,一個「悲」字貫穿始終。悲痛之情如同長風推浪,滾滾向前,逐首推進。前兩首悲對方,從生前寫到身後;末一首悲自己,從現在寫到將來。全篇都用「昵昵兒女語」的親昵調子吟唱,字字出於肺腑。詩人善於將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無的意思,用極其質樸感人的語言來表現。諸如「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閒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等,無不淺俗之極,也傷痛之極。再如「泥他沽酒拔金釵」的「泥」字,末兩句中的「長開眼」與「未展眉」,都是不加修飾的本色語言,狀難寫之景十分逼真,寫難言之情極為自然。在取材上,詩人善於抓住日常生活中的幾件小事來寫,事情雖小,但都曾深深觸動過他的感情,因而也能深深打動讀者的心。敘事敘得實,寫情寫得真,寫出了詩人的至性至情,因而成為古今悼亡詩中的絶唱。


  

清代蘅塘退士在評論此詩時說:「古今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範圍者。」這至高的讚譽,元稹是當之無愧的。

(陳志明)

六年春遣懷八首(其二)

六年春遣懷八首(其二)

元稹

檢得舊書三四紙,高低闊狹粗成行。

自言並食尋常事,惟念山深驛路長。

元和四年(809)七月,元稹的原配妻子韋叢去世,死時年僅二十七歲。韋叢死後,他陸續寫了許多情真意切的悼亡詩。《六年春遣懷》是他在元和六年春寫的一組悼亡詩,原作八首,這是其中的第二首。

前兩句說,一天在清理舊物時,尋檢出了韋叢生前寄給自己的幾頁信紙。信上的字寫得高高低低,參差不齊,行距也時闊時狹,不大勻稱,只能勉強成行罷了。但這字跡行款,對於詩人來說,卻是熟悉而親切的。睹物思人,會自然喚起對往昔共同生活的深情追憶,浮現出亡妻樸質淳厚的面影。詩人如實描寫,不稍修飾,倒正見出親切之情,感愴之意。

三、四兩句敘說「舊書」的內容。信中說,由於生活困難,常常不免要過「並食」而炊的日子(兩天只吃一天的糧食),不過,這種清苦的生活自己已經過慣了,倒也視同尋常,不覺得有什麼。自己心裡深深繫念的倒是你這個出外遠行的人,耽心你在深山驛路上奔波勞頓,飲食不調,不要累壞了身體。信的內容自然不止這些,但詩人轉述的這幾句話無疑是最使他感愴欷歔,難以為懷的。那舊書上自言「並食」而炊,又怕丈夫為她的清苦生活而耽心、不安,所以輕描淡寫地說這不過是「尋常事」。話雖說得很平淡、隨便,卻既展現出她那種「野蔬充膳甘長藿」的賢淑品性,又傳出她的細心體貼。自己「並食」彷彿不值一提,而遠行于深山驛路的丈夫才是真正讓人憂念的。真正深摯的愛,往往是這樣樸質而無私的。詩人寫這組詩的時候,正是他因得罪宦官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亟須得到精神支持之際,偶檢舊書,重溫亡妻在往昔艱難生活中所給予他的關懷體貼,想到當前孤孑無援的處境,能不感慨系之,黯然神傷嗎?

悼亡詩是一種主情的詩歌體裁,完全靠深摯的感情打動人。這首題為「遣懷」的悼亡詩,卻通篇沒有一字直接抒寫悼念亡妻的情懷。它全用敘事,而且是日常生活裡一件很平常細小的事:翻檢到亡妻生前寫給自己的幾頁信紙,看到信上寫的一些關於家常起居的話。事情敘述完了,詩也就煞了尾,沒有任何抒發感慨的話。但讀者卻從這貌似客觀平淡的敘述中感受到詩人對亡妻那種不能自已的深情。關鍵原因就在於:詩人所敘寫的事雖平凡細屑,卻相當典型地表現了韋叢的性格品質,反映了他們夫婦之間相濡以沫的關係,情含事中,自然無須另置一詞了。

元稹的詩平易淺切,這在其他題材的詩歌中,藝術上往往利弊得失參半。但就這首詩而論,這種平易淺切的風格倒是和詩所表達的內容、感情完全適應的。悼亡詩在感情的真摯這一點上,比任何詩歌都要求得更嚴格,可以說容不得半點虛假。而華侈雕琢是往往要傷真的,樸質平易倒是表達真情實感的好形式。特別是當樸質平易和深厚的感情結合起來時,這樣的詩實際上已經是深入淺出的的統一了。魯迅所說的白描「秘訣」──「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似乎特別適用於悼亡詩。

(劉學鍇)

六年春遣懷八首(其五)

六年春遣懷八首(其五)


  
元稹

伴客銷愁長日飲,偶然乘興便醺醺。

怪來醒後旁人泣,醉裡時時錯問君!

元稹對亡妻韋叢有着真誠執着的愛戀,這首「伴客銷愁」,曲曲傳情,寫來沉痛感人。

起句便敘寫他在喪妻之痛中意緒消沉,整天藉酒澆愁的情態。伴客銷愁,表面上是陪客人,實際上是好心的客人為了替他排遣濃憂而故意拉他作伴喝酒。再說,既是「伴客」,總不好在客人面前表露兒女之情,免不了要虛與委蛇,強顏歡笑。這樣銷愁,哪能不愁濃如酒!在這長日無聊的對飲中,他喝下去的是自己的眼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透出了心底的淒苦。

第二句妙在「偶然乘興」四字。這個「興」,不能簡單地當作「高興」的「興」,而是沉鬱的樂章中一個偶然高昂的音符,是情緒的突然跳動。酒宴之上,客人想方設法開導他,而詩人一時悲從中來,傾杯痛飲,以致醺醺大醉。可見,這個「興」字,溶進了客人良苦的用心,詩人傷心的淚水。「偶然」者,言其「醺醺」大醉的次數並不多,足證上句「長日飲」其實喝得很少,不過是藉酒澆愁而意不在酒,甚至是「未飲先如醉」,正見傷心人別有懷抱。

結尾兩句,真是錐心泣血之言,讀詩至此,有情人能不掩卷一哭!醉後吐真言,這是常情;醒來但見旁人啜泣,感到奇怪。一問才知道,原來自己在醉中忘記愛妻已逝,口口聲聲呼喚妻子哩!淒惶之態,淒苦之情,撼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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