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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10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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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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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夜送客」之時的「秋蕭瑟」、「無管弦」、「慘將別」一轉而為「忽聞」、「尋聲」、「暗問」、「移船」,直到「邀相見」,這對於琵琶女的出場來說,已可以說是「千呼萬喚」了。但「邀相見」還不那麼容易,又要經歷一個「千呼萬喚」的過程,她才肯「出來」。這並不是她在拿身份。正象「我」渴望聽仙樂一般的琵琶聲,是「直欲攄寫天涯淪落之恨」一樣,她「千呼萬喚始出來」,也是由於有一肚子「天涯淪落之恨」,不便明說,也不願見人。詩人正是抓住這一點,用「琵琶聲停欲語遲」、「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肖像描寫來表現她的難言之痛的。

下面的一大段,通過描寫琵琶女彈奏的樂曲來揭示她的內心世界。


  

先用「轉軸撥弦三兩聲」一句寫校弦試音,接着就讚歎「未成曲調先有情」,突出了一個「情」字。「弦弦掩抑聲聲思」以下六句,總寫「初為《霓裳》後《六么》」的彈奏過程,其中既用「低眉信手續續彈」、「輕攏慢撚抹復挑」描寫彈奏的神態,更用「似訴平生不得志」、「說盡心中無限事」概括了琵琶女借樂曲所抒發的思想情感。此後十四句,在借助語言的音韻摹寫音樂的時候,兼用各種生動的比喻以加強其形象性。「大弦嘈嘈如急雨」,既用「嘈嘈」這個疊字詞摹聲,又用「如急雨」使它形象化。「小弦切切如私語」亦然。這還不夠,「嘈嘈切切錯雜彈」,已經再現了「如急雨」、「如私語」兩種旋律的交錯出現,再用「大珠小珠落玉盤」一比,視覺形象與聽覺形象就同時顯露出來,令人眼花繚亂,耳不暇接。旋律繼續變化,出現了先「滑」後「澀」的兩種意境。「間關」之聲,輕快流利,而這種聲音又好象「鶯語花底」,視覺形象的優美強化了聽覺形象的優美。「幽咽」之聲,悲抑哽塞,而這種聲音又好象「泉流冰下」,視覺形象的冷澀強化了聽覺形象的冷澀。由「冷澀」到「凝絶」,是一個「聲漸歇」的過程,詩人用「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的佳句描繪了餘音裊裊、余意無窮的藝術境界,令人拍案叫絶。彈奏至此,滿以為已經結束了。誰知那「幽愁暗恨」在「聲漸歇」的過程中積聚了無窮的力量,無法壓抑,終於如「銀瓶乍破」,水漿奔迸,如「鐵騎突出」,刀槍轟鳴,把「凝絶」的暗流突然推向高潮。才到高潮,即收撥一畫,戛然而止。一曲雖終,而迴腸蕩氣、驚心動魄的音樂魅力,卻並沒有消失。詩人又用「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的環境描寫作側面烘托,給讀者留下了涵泳回味的廣闊空間。

如此繪聲繪色地再現千變萬化的音樂形象,已不能不使我們驚佩作者的藝術才華。但作者的才華還不僅表現在再現音樂形象,更重要的是通過音樂形象的千變萬化,展現了琵琶女起伏迴蕩的心潮,為下面的訴說身世作了音樂性的渲染。

正象在「邀相見」之後,省掉了請彈琵琶的細節一樣;在曲終之後,也略去了關於身世的詢問,而用兩個描寫肖像的句子向「自言」過渡:「沉吟」的神態,顯然與詢問有關,這反映了她欲說還休的內心矛盾:「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等一系列動作和表情,則表現了她克服矛盾、一吐為快的心理活動。「自言」以下,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抒情筆調,為琵琶女的半生遭遇譜寫了一曲扣人心弦的悲歌,與「說盡心中無限事」的樂曲互相補充,完成了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

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得異常生動真實,並具有高度的典型性。通過這個形象,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會中被侮辱、被損害的樂伎們、藝人們的悲慘命運。面對這個形象,怎能不一灑同情之淚!

作者在被琵琶女的命運激起的情感波濤中坦露了自我形象。「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的那個「我」,是作者自己。作者由於要求革除暴政、實行仁政而遭受打擊,從長安貶到九江,心情很痛苦。當琵琶女第一次彈出哀怨的樂曲、表達心事的時候,就已經撥動了他的心弦,發出了深長的嘆息聲。當琵琶女自訴身世、講到「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的時候,就更激起他的情感的共鳴:「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同病相憐,同聲相應,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遭遇。

寫琵琶女自訴身世,詳昔而略今;寫自己的遭遇,則壓根兒不提被貶以前的事。這也許是意味着以彼之詳,補此之略吧!比方說,琵琶女昔日在京城裡「曲罷常教善才伏,妝成每被秋娘妒」的情況和作者被貶以前的情況是不是有某些相通之處呢?同樣,他被貶以後的處境和琵琶女「老大嫁作商人婦」以後的處境是不是也有某些類似之處呢?看來是有的,要不然,怎麼會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我」的訴說,反轉來又撥動了琵琶女的心弦,當她又一次彈琵琶的時候,那聲音就更加淒苦感人,因而反轉來又激動了「我」的感情,以至熱淚直流,濕透青衫。

把處于封建社會底層的琵琶女的遭遇,同被壓抑的正直的知識分子的遭遇相提並論,相互映襯,相互補充,作如此細緻生動的描寫,並寄予無限同情,這在以前的詩歌中還是罕見的。

(霍松林)

花非花

花非花

白居易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白居易詩不僅以語言淺近著稱,其意境亦多顯露。這首「花非花」卻頗有些「朦朧」味兒,在白詩中確乎是一個特例。

詩取前三字為題,近乎「無題」。首二句應讀作「花──非花,霧──非霧」,先就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非花」、「非霧」均系否定,卻包含一個不言而喻的前提:似花、似霧。因此可以說,這是兩個靈巧的比喻。蘇東坡似從這裡獲得一絲靈感,寫出了「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水龍吟》)的名句。蘇詞所詠為楊花柳絮,而白詩所詠何物未嘗顯言。但是,從「夜半來,天明去」的敘寫,可知這裡取喻于花與霧,在於比方所詠之物的短暫易逝,難持長久。

單看「夜半來,天明去」,頗使讀者疑心是在說夢。但從下句「來如春夢」四字,可見又不然了。「夢」原來也是一比。這裡「來」、「去」二字,在音情上有承上啟下作用,由此生發出兩個新鮮比喻。「夜半來」者春夢也,春夢雖美卻短暫,於是引出一問:「來如春夢幾多時?」「天明」見者朝霞也,雲霞雖美卻易幻滅,於是引出一嘆:「去似朝雲無覓處」。

詩由一連串比喻構成,這叫博喻。它們環環緊扣,如雲行水流,自然成文。反覆以鮮明的形象突出一個未曾說明的喻意。詩詞中善用博喻者不乏其例,如《古詩十九首》(明月皎夜光)之「南箕北有鬥,牽牛不負軛」,賀鑄《青玉案》的「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但這些博喻都不過是詩詞中一個組成部分,象此詩通篇用博喻構成則甚罕見。再者,前一例用南箕、北斗、牽牛等星象作比,喻在「噓名復何益」;後一例用煙草、風絮、梅雨等景象作比,喻在「借問閒悉都幾許」,其喻本(被喻之物)都是明確的。而此詩只見喻體(用作比喻之物)而不知喻本,就象一個耐人尋思的謎。從而詩的意境也就蒙上一層「朦朧」的色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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