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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113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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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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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摯的母愛,無時無刻不在沐浴著兒女們。然而對於孟郊這位常年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遊子來說,最值得回憶的,莫過于母子分離的痛苦時刻了。此詩描寫的就是這種時候,慈母縫衣的普通場景,而表現的,卻是詩人深沉的內心情感。開頭兩句「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實際上是兩個詞組,而不是兩個句子,這樣寫就從人到物,突出了兩件最普通的東西,寫出了母子相依為命的骨肉之情。緊接兩句寫出人的動作和意態,把筆墨集中在慈母上。行前的此時此刻,老母一針一綫,針針線綫都是這樣的細密,是怕兒子遲遲難歸,故而要把衣衫縫製得更為結實一點兒罷。其實,老人的內心何嘗不是切盼兒子早些平安歸來呢!慈母的一片深篤之情,正是在日常生活中最細微的地方流露出來。樸素自然,親切感人。這裡既沒有言語,也沒有眼淚,然而一片愛的純情從這普通常見的場景中充溢而出,撥動了每一個讀者的心弦,催人淚下,喚起普天下兒女們親切的聯想和深摯的憶念。

最後兩句,以當事者的直覺,翻出進一層的深意:「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誰言」有些刊本作「誰知」和「誰將」,其實按詩意還是作「誰言」好。詩人出以反問,意味尤為深長。這兩句是前四句的昇華,通俗形象的比興,加以懸絶的對比,寄託了赤子熾烈的情意:對於春天陽光般厚博的母愛,區區小草似的兒女怎能報答于萬一呢。真有「欲報之德,昊天罔極」之意,感情是那樣淳厚真摯。


  

這是一首母愛的頌歌,在宦途失意的境況下,詩人飽嘗世態炎涼,窮愁終身,故愈覺親情之可貴。「詩從肺腑出,出輒愁肺腑」(蘇軾《讀孟郊詩》)。這首詩,雖無藻繪與雕飾,然而清新流暢,淳樸素淡中正見其詩味的濃郁醇美。

此詩寫在溧陽,到了清康熙年間,有兩位溧陽人又吟出這樣的詩句:「父書空滿筐,母綫尚縈襦」(史騏生《寫懷》):「向來多少淚,都染手縫衣」(彭桂《建初弟來都省親喜極有感》)。可見《遊子吟》留給人們的深刻印象,是歷久而不衰的。

(左成文)

怨詩

怨詩

孟郊

試妾與君淚,兩處滴池水。

看取芙蓉花,今年為誰死!

韓愈稱讚孟郊為詩「劌目鉥心,刃迎縷解。鈎章棘句,掐擢胃腎。神施鬼設,間見層出」(《貞曜先生墓誌銘》)。說得直截點,就是孟郊愛挖空心思做詩;說得好聽點,就是講究藝術構思。

藝術構思是很重要的,有時竟是創作成敗的關鍵,比方說寫女子相思的痴情,是古典詩歌中最常見的主題,不同詩人寫來就各有一種面貌。薛維翰《閨怨》:「美人怨何深,含情倚金閣。不笑不復語,珠淚紛紛落。」從落淚見怨情之苦,構思未免太平,不夠味兒。李白筆下的女子就不同了:「昔日橫波目,今成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長相思》)。也寫掉淚,卻以「代言」形式說希望丈夫回來看一看,以驗證自己相思的情深(全不想到那人果能回時,「我」得破涕為笑,豈復有淚如泉?),可這傻話正表現出十分的情痴,夠意思的。但據說李白的夫人看了這首詩,說:「君不聞武后詩乎?『不信比來常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使「太白爽然若失」(見《柳亭詩話》)。何以要「爽然若失」?因為武后已有同樣的構思在先,李白自覺其詩句尚未能翻出她的手心哩。

孟郊似乎存心要與前人爭勝毫釐,寫下了這首構思堪稱奇特的「怨詩」。他也寫了落淚,但卻不是獨自下淚了;也寫了驗證相思深情的意思,但卻不是喚丈夫歸來「看取」或「驗取」淚痕了。詩也是代言體,詩中女子的話卻比武詩、李詩說得更痴心、更傻氣。她要求與丈夫(她認定他一樣在苦苦相思)來一個兩地比試,以測定誰的相思之情更深。相思之情,是看不見,摸不着,沒大小,沒體積,不具形象的東西,測定起來還真不容易。可女子想出的比試法兒是多麼奇妙。她天真地說:試把我們兩個人的眼淚,各自滴在蓮花(芙蓉)池中,看一看今夏美麗的蓮花為誰的淚水浸死。顯然,在她心目中看來,誰的淚更多,誰的淚更苦澀,蓮花就將「為誰」而「死」。那麼,誰的相思之情更深,自然也就測定出來了。這是多麼傻氣的話,又是多麼天真可愛的話!池中有淚,花亦為之死,其情之深真可「泣鬼神」了。這一構思使相思之情形象化,那出污泥而不染的「芙蓉花」,將成它可靠的見證。李白詩云:「昔日芙蓉花,今為斷腸草」,可見「芙蓉」對相思的女子,亦有象徵意味。這就是形象思維。但不是痴心人兒,諒你想象不到。可見孟郊寫詩真是「劌目鉥心」、「掐擢胃腎」,讀者不得不承認韓愈的品藻是孟詩之的評了。

「換你心,為我心,始知想憶深」(顧夐《訴衷情》)自是透骨情語,孟郊《怨詩》似乎也說著同一個意思,但他沒有以直接的情語出之,而假景語以行。然而「一切景語皆情語」(王國維《人間詞話》)。這樣寫來更饒有回味。其藝術構思不但是獨到的,也是成功的。詩的用韻上也很考究,它沒有按通常那樣採用平調,而用了細微的上聲「紙」韻相葉,這對於表達低抑深思的感情十分相宜。

(周嘯天)

巫山曲

巫山曲


  
孟郊

巴江上峽重複重,陽台碧峭十二峰。

荊王獵時逢暮雨,夜臥高丘夢神女。

輕紅流煙濕艷姿,行雲飛去明星稀。

目極魂斷望不見,猿啼三聲淚滴衣。

樂府舊題有《巫山高》,屬鼓吹曲辭。「古辭言江淮水深,無樑可渡,臨水遠望,思歸而已。」(《樂府解題》)而六朝王融、范雲所作「雜以陽台神女之事,無復遠望思歸之意」,孟郊此詩就繼承這一傳統,主詠巫山神女的傳說故事(出宋玉《高唐》《神女》二賦)。本集內還有一首《巫山行》為同時作,詩云:「見盡數萬里,不聞三聲猿。但飛蕭蕭雨,中有亭亭魂。」則二詩為旅途遣興之作歟?

「巴江上峽重複重」,句中就分明有一舟行之旅人在。沿江上溯,入峽後山重水復,屢經曲折,於是目擊了著名的巫山十二峰。諸峰「碧叢叢,高插天」(李賀《巫山高》),「碧峭」二字是能盡傳其態的。十二峰中,最為奇峭,也最令人神往的,便是那雲煙繚繞、變幻幽明的神女峰。而「陽台」就在峰的南面。神女峰的魅力,與其說來自峰勢奇峭,無寧說來自那「朝朝暮暮,陽台之下」的巫山神女的動人傳說。次句點「陽台」二字,是兼有啟下的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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