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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上 - 80 / 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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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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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群才屬休明,乘運共躍鱗,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這六句鋪敘唐代的文運,詩人故弄狡獪,其實半是假話。唐代是近體律絶詩新興的時代,何嘗有所謂「復元古」?唐太宗以馬上得天下,高宗、中、睿之間,歷經武后、韋后之變,又何嘗有所謂垂衣裳無為而治天下?王、楊、盧、駱、沈、宋的詩,雖各有勝處,但用「清真」兩字,也只是李白個人的說法,而不足以代表初盛唐的風格。文才處休明之世,乘時運而飛躍,有如鯉魚踴躍于龍門,繁星羅布于秋天。這裡寫唐代的進士科,比較真實,但唐代主要以詩賦取士,文勝於質,又何嘗有所謂「文質相炳煥」?這些還是枝節的問題,如果唐朝統治者真能如李白這六句詩所寫的那樣,李白應該早就復興「大雅」,重振「正聲」,何至于「吾衰竟誰陳」呢?這六句與「吾衰竟誰陳」之間的矛盾,說明了詩人這六句是故佈疑局,故意地正反相形的。所以下文從「眾星」中躍出「吾」來,用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話,申說自己已無創作之意,只有把「廢興萬變」之中的那些作品,象孔子刪詩一般,把它整理一下,去蕪存菁罷了,這樣庶幾還可以「垂輝映千春」。可是孔子畢竟不是僅僅刪述而已,贊周易、刪詩書、定禮樂之外,最後還是作了流傳千載的《春秋》,直到哀公十四年獵獲麒麟時才絶筆。詩人的抱負,亦正是如此。最後兩句,從「吾衰竟誰陳」,「我志在刪述」的較消沉的想法,又一躍而起,以「希聖如有立,絶筆于獲麟」的斬截之辭,來反振全詩,表示願意盡有生之年,努力在文學上有所建樹。詩人以開創一代詩風為己任,自比孔子,正說明他對自己期許很高。這一「立」字又遙遙與起句的「作」字呼應,氣足神完,於是乎「大雅」又「作」了。

由於這首詩的主意在復振大雅之聲,所以詩人在寫作時,其胸襟風度,也一味的大雅君子之風,不能駿發飄逸,也不能鬱勃牢騷,完全用中鋒正筆。因此,即使在「吾衰竟誰陳」的慨嘆之中,對當代有所不滿,而只能以「聖代復元古」等六句正面頌揚之辭,來微露矛盾之意,這並非詩人故作違心之論,而是寫這首詩的立場使然。千古以來,對此詩都是順口隨便讀過,未嘗抉出其矛盾之處的用心所在,未免辜負了詩人當時以此詩冠全集卷首的苦心了。


  

全詩一韻到底,音節安雅中和。最後兩句,由於立意的堅決,音調也不自覺地緊急起來,「立」、「絶」、「筆」三個入聲字,湊巧排列在一起,無意中聲意相配,構成了斬釘截鐵的壓軸。

(沈熙乾)

古風(其三)

古風(其三)

李白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

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

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

銘功會稽嶺,聘望琅邪台。

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隈。

尚采不死藥,茫然使心哀。

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

額鼻象五嶽,揚波噴雲雷。


  

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萊。

徐市載秦女,樓船幾時回?

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此詩主旨是借秦始皇之求仙不成,以規諷唐玄宗之迷信神仙。就思想內容而言並不算李白一人之特見卓識,但就其動盪開合的氣勢、驚心動魄的藝術效果而言,實堪稱獨步。全詩大體可分前後兩段,前段為賓,後段為主。主要手法是欲抑先揚,忽翕忽張,最後蓋棺論定。

前段從篇首至「騁望琅邪台」,頌揚秦王之雄才大略和統一業績。頭四句極力渲染秦始皇消滅六國平定天下的威風。不言平定四海,而言「掃」空「六合」(包天地四方而言之),首先就張揚了秦王之赫赫聲威。再用「虎視」形容其勃勃雄姿,更覺咄咄逼人。起二句便有「猛虎攫人之勢」。緊接着寫統一天下的具體情事,也就有如破竹了。三句「浮雲」象徵當時天下混亂陰暗的局面,而秦王拔劍一揮,則寰區大定,一人「決」字,顯得何其果斷,有快刀斬亂麻之感。於是乎天下諸侯皆西來臣屬於秦了。由於字字擲地有力,句句語氣飽滿,不待下兩句讚揚,讚揚之意已溢於言表。「明斷」句一作「雄圖發英斷」,但不管「明斷」、「英斷」也好,「雄圖」、「天啟」、「大略」也好,總算把對政治家的最高讚詞都用上了。詩篇至此,一揚再揚,預為後段的轉折蓄勢。緊接「收兵」二句寫秦始皇統一天下後改採取的鞏固政權兩大措施,亦是張揚氣派。一是收集天下民間兵器,熔鑄為十二金人,消除反抗力量,使「天下莫予毒也已」,於是秦和東方交通的咽喉函谷關便可敞開了。二是于琅邪台、會稽山等處刻石頌秦功德,為維護統一作輿論宣傳。「會稽嶺」和「琅邪台」一南一北,相距數千里,詩人緊接寫來,有如信步戶庭之間。「騁望」二字形象生動地展示出秦王當時志盈意滿的氣概。秦之統一措施甚多,擇其要者,則綱舉目張,敘得簡勁豪邁。對秦王的歌頌至此臻極,然而物極必反,這猶如《過秦論》的開篇,直是轟轟烈烈,使後來的反跌之筆更見有力。

後段十二句,根據歷史事實進行生動藝術描寫,諷刺了秦王驕奢淫侈及妄想長生的荒唐行為。先揭發其驪山修墓奢靡之事。秦始皇即位第三十五年,發宮刑罪犯七十多萬人建阿房宮和驪山墓,揮霍恣肆,窮極民力。再揭發其海上求仙的愚妄之舉。始皇二十八年,齊人徐市說海上有蓬萊等三神山,上有仙人及不死之藥,於是始皇遣徐市帶童男女數千人入海追求,數年無結果。此即「采不死藥」事。「茫然使心哀」是擔心貪慾未必能滿足的恐懼和空虛。這四句對於前段,筆鋒陡轉,真如駿馬注坡。寫始皇既期不死又築高陵,揭示出其自私、矛盾、慾令智昏的內心世界。但詩人並沒有就此草草終篇,在寫其求仙最終破產之前,又掀起一個波瀾。據史載徐市詐稱求藥不得,是因海中有大魚阻礙之故,於是始皇派人運着連續發射的強弩沿海射魚,在今山東煙台附近海面射死一條鯨。此節文字運用浪漫想象與高度誇張手法,把獵鯨場面寫得光怪陸離,有聲有色,驚險奇幻:赫然浮現海面上的長鯨,驟然看來好似一尊山嶽,它噴射水柱時水波激揚,雲霧瀰漫,聲如雷霆,它鬐鬣張開時竟遮蔽了青天……。詩人這樣寫,不但使詩篇增添了一種驚險奇幻的神秘色彩,也是製造希望的假象,為篇終致命的一跌作勢。長鯨征服了,不死之藥總可求到吧。結果不然,此後不久,始皇就在巡行途中病死。「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這是最後的反跌之筆,使九霄雲上的秦王跌到地底,真是驚心動魄,以此二句收束築陵、求仙事,筆力陡健,而口吻冷雋。想當初那樣「明斷」的英主,竟會一再被方士欺騙,仙人沒做成,只留下一堆寒冷的骨灰,而「徐市載秦女,樓船幾時回?」讓方士大討其便宜。歷史的嘲弄是多麼無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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