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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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有個習慣，在晴朗的夏天早晨到特普曼先生曾經顯過身手的那個亭子裡去，去的形式和方法如下：先是胖孩子到老太太的臥室門後的釘子上取下一頂緊小的黑緞子軟帽。一條溫暖的棉布披肩，還有一根有一個大把手的粗手杖；老太太悠悠然然地穿戴了帽子和披肩之後，就一隻手拄着手杖，一隻手扶着胖孩子的肩膀，慢吞吞地走到亭子裡，胖孩子就把她丟在那裡呼吸半個鐘頭新鮮空氣；到了鐘點，他再回來帶她進屋子。

老太太做事是非常精確和非常嚴格的；這個儀式已經一連進行了三個夏天，從來沒有逸出過常軌，可是這天早晨，她看見胖孩子並沒有丟下她離開亭子，卻走出亭子幾步。小心地四面八方看看，然後偷偷摸摸地，顯出極其神秘的樣子回到她身邊來了，她這一驚可非同小可。

老太太是膽小的~~大多數的老太太都是如此~~她的第一個想法是那腫脹的孩子要給她什麼嚴重的傷害，以便佔有她的零錢。她原來要大呼救命的，但是年齡和疾病早就剝奪了她的叫喚的能力；所以她懷着劇烈的恐懼心情察看他的行動；他走近她，用興奮的。而且在她看來是威脅的聲調，對她耳朵裡叫喚，這並不能使她的恐懼減輕絲毫。。。。。。

「太太!」

碰巧這時金格爾先生正在靠近亭子的花園裡散步。他也聽見了「太太」的叫聲，於是站下來諦聽。他這樣做有三個理由。第一，他是無所事事而好奇的；第二，他是一點兒也不拘泥小節的；第三，也是最後一個理由，他是被些開花的灌木遮住了的。所以，他就站在那裡聽下去了。

「太太!」胖孩子喊。

「唔，喬，」發抖的老太太說。「我相信我是你的一個好女主人呵，喬。我向來待你很好的。你從來沒有做過太多的事情；你總是吃得飽飽的。」

這最後一點是想投合胖孩子的最鋭敏的感覺的。他像是被感動了，用力地回答說：

「我知道呵。」

「那末你現在想要幹什麼呀？」老太太說，恢復了一點勇氣。

「我要叫你汗毛倒豎，」孩子回答。

這活像是一種非常殘忍的報恩方式；老太太不大知道達到這種結果(指汗毛倒豎)的過程究竟如何，所以先前的全部恐懼又回來了。

「你知道昨天夜裡我在這個亭子裡看見了什麼嗎？」孩子問。

「啊呀!什麼呀？」老太太叫，被那肥胖的年輕人的莊嚴的態度嚇住了。

「那個客人~~就是膀子受了傷的那個~~他吻着和抱著~~」

「誰呀，喬‧不是女傭人裡面哪一個吧，我希望。」

「還要壞哪，」胖孩子對著老太太的耳朵吼。

「不是我的孫女兒中間哪一個吧？」

「還要壞哪。」

「還要壞呀，喬!」老太太說，她以為那已經是人間壞事的極點了。「那是誰呀，喬‧你一定要告訴我。」

胖孩子小心翼翼地四面看看，在考察完畢之後，對老太太的耳朵喊着說：

「來雪爾小姐。」

「什麼？」老太太尖聲說。「說響些。」

「來雪爾小姐，」胖孩子吼。

「我的女兒!」

胖孩子連連點頭作為回答，這一動作使他的肥滿的兩頰像魚膠涼粉似的抖動着。

「而她竟容許!」老太太叫。

胖孩子臉上偷偷地顯出一種露齒怪笑，一面說：

「我看見她再一次地吻他。」

假使躲在那裡的金格爾先生能夠看見老太太聽了這話之後臉上的表情，那是很可能突然發出一聲大笑而泄露出他是躲在涼亭的附近的。他注意地聽著。片片斷斷的忿怒的句子，像「不徵求我的許可!」~~「像她這樣的年紀」~~「像我這樣的可憐老太婆」~~「應該等我死了之後，」等等，傳進了他的耳朵；隨後他聽到胖孩子的靴子踏着沙子路的軋軋的聲音，他留下老太太獨自走了。

也許是個稀有的偶合，但是總之是個事實，就是，金格爾先生頭一天夜裡到馬諾莊園來了之後不到五分鐘，就已經暗暗地下了決心，要毫不耽擱地進攻老處女姑母。他有足夠的觀察，看出他的隨隨便便的態度對於他要進攻的對象並不是不中意的；而且他認為~~不僅是強有力的猜想~~她在所有必要的條件之中有一項最使人渴望的東西，就是一筆小小的獨立的財產。那種要用點兒手段打倒他的敵手迫切的需要很快地湧上他的心頭，他立刻決定採取某些步驟來實現這個目的，片刻也不延遲。菲爾丁告訴我們，男子是火，女子是麻，而黑暗王子把它們點着。金格爾先生知道青年人對於老處女們就像燒着的煤氣對於火藥一樣，他決定要趕快試驗一下爆炸的效力。

他滿腦子淨盤算着這個重要的決定，從藏身之處爬出來，在上面說過的灌木的掩蔽之下，走近房屋。命運似乎決定了幫他的忙。特普曼和其他紳士們從旁門走出了花園，正好被他看見；年輕的小姐們剛吃了早飯就出去散步了。正是好機會。

早餐室的門半開着。他向裡面窺探了一下。老處女姑母正在織東西。他咳嗽一聲；她抬頭看看，微微一笑。遲疑和阿爾弗雷德。金格爾先生的性格是無緣的。他神秘地把一隻手指壓在嘴唇上，走進房，關了門。

「華德爾小姐，」金格爾先生說，裝出一副真摯的樣子，「原諒打擾~~拜識不久~~沒有工夫客氣~~統統被發現了。」

「先生!」老處女姑母說，由於這意外的降臨有點吃驚，而對於金格爾先生的神志是否清醒不免有些懷疑。

「別響!」金格爾先生用高聲的耳語說~~「大孩子~~湯糰臉~~圓眼睛~~壞蛋!」說到這裡，他把頭富有意味地搖搖，老處女姑母激動得發抖了。

「我想你指的是約瑟夫吧，先生？」那位女士說，努力裝作鎮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