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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與黑 - 48 / 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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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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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成為寡婦,偉大的天主:“德·萊納夫人想。然而几乎同時,她又自語:“我肯定能阻止這場決斗的,如果我不阻止,我將成為謀害我丈夫的兇手。」

她從未如此巧妙地照顧他的虛榮心。不到兩個鐘頭,她就讓他看到,而且還是通過他自己找出的理由,他應該對瓦勒諾表示出比以往更多的友情,甚至把愛麗莎請回家。德·萊納夫人決定再見這位給她帶來種種不幸的姑娘,是需要些勇氣的。不過,這主意是于連的。


  

經過三、四次引導,德·萊納先生終於懷着破財的痛苦認識到,他最難堪的是讓于連在維裡埃全城紛紛議論的時候去當瓦勒諾的孩子們的家庭教師。很明顯,接受乞丐收容所所長的聘請對於連有利。相反,于連離開維裡埃去貝藏松神學院或第戎神學院,對德萊納先生的榮譽至關重要。可是如何能讓他下定決心呢?此後他在那裡如何生活呢?

德·萊納先生眼看看就要做出金錢的犧牲,比她妻子還要絶望。至于她,經過這次談話,已經取得勇者的地位:倦于生活,服下一劑曼陀羅,順其自然,萬念俱灰。彌留之際的路易十四即如是說:「吾為王時。」妙哉此言!

第二天一大早,德·萊納先生接到一封匿名信。此信的文筆極具侮辱性。與他的處境相應的那種最粗俗的詞語隨處可見。這是某個下等的嫉妒者的作品。

這封信又讓他起了找瓦勒諾先生決斗的念頭。很快,他勇氣倍增,想馬上就干。他獨自出門,到武器店買了幾把手槍,讓人裝上子彈。

「總之」,他暗自說道,「即使拿破崙皇帝的嚴厲的行政管理制度回到世上,我也沒有一個蘇是詐騙來的,可以受到指責。我最多是曾經視而不見罷了,但是我抽屜裡有不少信件允許我這樣做。」

德·萊納夫人被她丈夫的這股憋着的怒火嚇壞了,她又想起了那個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推開的當寡婦的不祥念頭。她和他關在房裡,她跟他談了好幾個鐘頭,沒有用,新的匿名信已使他拿定主意。最後,她終於把一種勇氣轉化成另一種勇氣,把給瓦勒諾先生一記耳光轉化成供給于連在神學院一年膳宿費用六百法郎。德·萊納先生千百次地詛咒那一天,那一天他竟心血來潮想弄個教師到家裡來,便將匿名信置諸腦後了。

他有了一個主意,心中稍覺快慰,但他未向妻子提起,他想利用年輕人好幻想的心理巧妙地讓他保證拒絶瓦勒諾先生的提議而接受一筆數目小些的錢。

德·萊納夫人的困難大得多,她得向于連證明,為了她丈夫的面子而犧牲了收容所所長公開提出的八百法郎的工作,他可以接受一點補償而問心無愧。

「可是,」于連總是說,「我從不曾哪怕是一時地有過接受這提議的打算。您已讓我習慣于高雅的生活,那些人的粗俗我受不了。」

殘酷無情的貧困用它的鐵手迫使于連的意志就範。他的驕傲使他產生一種幻想,只把維裡埃市長提供的這筆錢作為借款接受,並出具一張借據,五年內歸還本息。

德·菜納夫人有幾千法郎一直藏在小山洞裡。

她戰戰兢兢地把這些錢送給他,深信會遭到他憤怒的拒絶。

「您想讓我們的愛情的回憶變得醜惡可憎嗎?」于連對她說。

于連終於離開了維裡埃。德·萊納先生很高興;在接受他的錢那個要命的時刻,于連覺得這犧牲不堪承受。他斷然拒絶了。德·萊納先生熱淚盈眶,一下子抱住了他。

于連要求他開一張行為良好的證明,他欣喜若狂,一時竟找不到足夠漂亮的詞句來稱讚于連的品行。我們的主人公有五個路易的積蓄,打算再向富凱要同樣數目的一筆錢。

他很激動。然而,他剛走出他留下那麼多愛情的維裡埃法裡,就只想著目睹貝藏松這樣一座省府,一座軍事重鎮的幸福了。

在這短短三天的離別中,德·萊納夫人為愛情的一種最殘酷的失意所騙。她的日子還過得去,在她和極端的不幸之間還有最後再見一次於連的希望。她一小時一小時、一分鐘一分鐘地計算着。終於,第三天夜裡,她聽見遠處有約好的信號。

于連經歷了千難萬險,出現在她面前。

從這一刻起,她就只有一個念頭,「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了。」她沒有對情人的慇勤作出回應,倒像是一具還剩一回氣的殭屍。她強迫自己說她愛他,可那笨拙的神情几乎證明了恰正相反。什麼也不能使她擺脫永久分離的殘酷念頭。


  
多疑的于連一時間以為自己已被遺忘。他因此說出一些帶刺的話,他得到的只是靜靜流淌的大滴大滴淚珠和近乎痙攣的握手。

「可是,偉大的天主啊!您怎麼能指望我相信您呢?」對他情人的冷冰冰的分辯,于連回答道,「您對德爾維夫人、對一個普通的熟人都會表現出百倍的真誠友情呀。」

德·萊納夫人獃獃地,不知如何回答:

「沒有人比我更不幸了……我想我要死了……我覺得我的心已凍住了……」

這是他能得到的最長的回答。

天快亮了,不能不走了,德·萊納夫人的眼淚完全止住了。她看見他把繩子系在窗戶上,一聲不吭,也沒有吻他。于連徒然地對她說:

「我們終於到了您那麼希望的地步。從今以後您可以毫無悔恨地生活了。您的孩子們稍微有點兒不舒服,您再不會以為只能在墳墓裡見到他們了。」

「您不能擁抱斯坦尼斯拉,我很難過,」她冷冰冰地說。

這具活殭屍的毫無熱情的擁抱深深地震動了于連,他走了幾裡地還不能想別的事情,他的心已受傷,他在翻越高山之前,頻頻迴首,直到看不見維裡埃的鐘樓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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