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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147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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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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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伯納德種,」奧列先科夫用鼓勵的神情望着那狗。「要不是耳朵太長,吃食時老是拖到盒子裡去,一切都可說是挺好。」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仔細觀察這條狗。這樣的狗大概不會在街頭上無謂地奔跑,這樣的狗想必不會允許搭乘任何交通工具。正像雪人只能待在喜馬拉雅山中一樣,這樣的狗也只能生活在帶花園的平房裡。


  

奧列先科夫切了一塊蛋糕給狗吃,但不是像給一般的狗那樣一扔,而是以平等相待的態度請它吃蛋糕,狗也就以平等的身份從容不迫地從他那作為盤子的手掌上銜下蛋糕,也許它並不餓,而只是出於禮貌。

不知為什麼,這條安詳沉靜、若有所思的狗的到來,使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產生了一種清新、喜悅之感,即使她從桌旁起身之後,心裡還想,她的情況畢竟不是那麼太糟,即使要動手術,似乎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然而,想到沒有認真聽取多爾米東特·吉洪諾維奇的忠告,她說:

「我大失禮了!我只顧來向您訴說自己的病痛,竟沒有問問您的身體怎樣。您好嗎?」

他站在東往娃對面,腰板兒很直,甚至相當魁偉,一點也沒有老年人那種風淚眼的樣子,耳朵什麼都聽得見,要說他比她年長25歲,簡直難以相信。

「暫時還沒什麼。我反正拿定主意臨死時不讓自己生病。俗話說,死也要死得痛快。」

他送東佐娃走後,回到飯廳,在搖椅裡坐下。這是一張黑漆彎木搖椅,網狀的椅背因年深月久已被磨黃。他坐下時把椅子輕輕一搖,等它自己停下來之後,就不再搖動。就在搖椅提供的這種像是失去平衡和不受牽制的特殊狀態中,他默默地坐了許久,動也不動。

現在他經常需要這樣休息。他的身體需要通過這樣的休息恢復精力,他的內心狀態,特別是在他老伴去世以後,同樣需要清靜和沉思,不受外界聲音、談話的干擾,擺脫工作上的考慮,甚至擺脫作為一個醫生必不可少的種種念頭。他的內心狀態彷彿需要清洗、淨化。

在這樣的時刻,他覺得生存的全部意義,包括他本人漫長過去和短暫未來的一生,他的亡妻的一生、他那年輕的孫女兒以及一切人的生存的意義,並不在於他們傾注全部心力和興趣併為他人所知的主要活動,而在於他們能在多大程度上使第一個人生來就具有的永恆形象保持不模糊、不顫動、不歪曲。

就像平靜的水潭裡映照着一輪銀月。


第三十一章 市場偶像

一種內心的緊張產生之後便一直存在着,但這不是折磨人的那種緊張,而是愉快的緊張。他甚至能夠確切地感覺到它在什麼位置;在胸腔前部肋骨底下。這種緊張像一團熱乎乎的氣體輕輕地往外擠壓;疼痛中令人感到舒服;甚至還會發出聲響,但不是耳朵聽得見的那種塵世音響。

這是另一種感受,不是前幾個星期每逢晚上將他往卓妞身邊吸引的那種感受。

他把這種緊張懷在胸中,珍愛它,不時諦聽它的聲音。如今他能夠回憶起,青年時代也曾有過這種感受,可是後來竟忘得一乾二淨。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它能持續多久而不成為虛妄?它是否完全取決於引起這種感受的那個女人,抑或還有別的緣故。比如說,這個女人尚未完全與體貼心),以後就會漸漸恢復平靜?

不過.貼心這兩個字現在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說不定還是有意義的?……胸中的這種感受是僅存的一點希望,所以奧列格才那麼愛護它。它成為充實生活和點綴生活的主要東西。該加的存在使整座癌症樓變得富有情趣和多彩,這座樓之所以沒有變成一口枯井,全賴他倆……友好相處,而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他也感到奇怪。其實,奧列格很少見到她,有時只是匆匆瞥一眼罷了。


  

前幾天她又給他輸過一回血。他們又談得很投機,儘管不是那麼能敞開心扉,因為有一名護士在場。

先前他是多麼渴望離開這個地方,可現在出院的日期漸漸迫近,他倒戀戀不捨了。回到烏什一捷列克之後他就再也看不到熊加。這該怎麼辦呢?

今天是星期日,他恰恰沒有希望見到該加。可天氣晴朗,陽光和煦,空氣像凝住似的,一片暖融融的景象,於是,奧列格到院子裡去散步,一面呼吸着愈來愈濃鬱的暖氣,感到舒展,一面試圖想像,她是怎樣度過這個星期日的?在忙些什麼?

他現在行動懶散,不比過去了。他已不再按既定的直線路徑邁着堅定的步伐,走到路的盡頭便陡然轉身了。他步履疲軟,小心翼翼,經常在長椅上坐下來歇一會,要是長椅上沒有別的人坐著,他就會伸開腿躺在上面。

今天也是如此。他敞着病號長衫的衣襟,微微駝着個背,慢慢騰騰地走着,不時停下來抬頭看著樹木。有些樹已經半綠了,另一些樹剛剛露青,而橡樹卻不見一片綠葉或嫩芽兒。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這裡那裡無聲無息、不知不覺已鑽出不少青草,有的已相當高了,要不是那麼嫩綠的話,簡直可以被認為是去年留下的草。

在一條沒有樹蔭的小徑上,奧列格看見舒盧賓在曬太陽。舒盧賓坐在一條用窄條木板馬馬虎虎釘就的長凳上,重心集中在兩股,身子像是有點兒前俯,又像是有點兒後傾,而兩隻胳膊伸得挺直,兩手十指交叉,夾在兩膝之間。就這樣,再加上耷拉著腦袋,坐在一條孤零零的長凳上,光線明暗對比鮮明,他簡直像一座神情憂傷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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