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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 69 /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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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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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穿著華麗的粉紅色老式連衣裙,頭上戴着厚厚的淡黃色假髮,臉蛋既象民間板畫上的美人,又象糖果盒上的娃娃……博戈莫洛夫扮演一個黃頭髮的守院子的人,按照塑造「生活典型”的要求,他們給他特別化了妝。而醫生扮演老伯父,一個退役將軍,劇就是從他開始的。在別墅裡,光禿禿的地上立着一棵.木板做的綠樹,他身穿嶄新的絲綢上衣,臉上塗了粉紅的油彩,乳白色的唇髭密密層層,坐在一把安樂椅中,仰靠着椅背,綳起臉瞧著一張攤開的報紙。別看佈景是一個晴朗的夏日清晨,卻有眩目的腳燈從下面照着他,使這個鬚髮皆白的老人顯得出奇的年輕。

他應該看過報紙後說幾句牢騷話,可是他死瞧著報紙,提示席上傳來頻繁的噝噝聲,他還是什麼也接不上來。只到最後,麗卡笑着從後台跳出來,撲到他背後,帶著孩子般的頑皮和活潑可愛,兩手摀住他的眼睛叫道:「你猜,我是誰?」這時,他才一板一眼地迸出一句:“鬆手,鬆手,你這個丫頭,你是誰,我還不知道!」


  

大廳裡若明若暗,舞台上卻明亮耀眼,陽光燦爛。我坐在頭排,時而看著舞台上,時而瞧瞧周圍的人。最有錢的,胖得喘不過氣來的文官和軍銜赫赫的警察與軍人,都坐在頭排。他們彷彿都被舞台上的演出釘住了——神志緊張,笑意難盡……我連等到第一幕結束的耐性都沒有,一聽見台上咚地敲了一下,傳來快要落幕的信號,就急急忙忙起身走了。

此刻台上演得正起勁。走廊裡,燈光明亮,氣氛自然,一個對一切都習以為常的老侍役幫我穿好大衣。我聽到演員們過分活潑的叫喊聲,感到格外不自然。我終於奔到街上來了。

一種在劫難逃的孤獨感使我發狂。街上乾乾淨淨,冷冷清清,路燈發出凝滯不動的光。回到客棧我那窄小房間裡獃着實在太可怕了,我沒有回家,而走向編輯部。我經過機關區,拐到空曠的廣場上。

廣場中央聳立着一座教堂,那微微放亮的金色圓頂消失在星空裡……即便我的腳步踏在積雪上,那咯吱聲也包含一種深奧而可怕的東西……溫暖的屋子裡溫暖靜寂,明亮的餐室裡鐘發出平靜、緩慢的嘀嗒聲。阿維洛娃的小兒子睡了,保姆出來為我開門,睡眼惺松地望瞭望我就走開了。我走進樓梯下面的那間房裡,它對我來說太熟悉了,太特殊了。我摸黑在沙發上坐下,它也是熟悉的,此刻對我可又有某種不祥的成分……我期待,然而又害怕他們突然回來,他們會嘰嘰喳喳地走進屋,圍坐在水壺旁,爭先恐後地敘述各自的感想,更使我害怕的是傳來她的歡聲笑語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房間裡無處沒有她的存在,充滿了她在時和不在時的氣氛,充滿了她本人、她的衣裳、香水、搭在我身邊沙發扶手上的柔軟的寬服所散髮的各種氣味……窗外,深藍深藍的冬夜,陰森可怕,星光在花園中黑魆魆的樹枝後面閃爍……

齋戒的第一個星期,她跟父親和博戈莫洛夫一起走了,她拒絶了他的要求,但我早已不和她講話。她收拾東西準備上路,不停地啜泣,一直在盼我突然攔住她,不讓她走。

十一

省裡的大齋戒節到了。馬車伕生意清淡,閒着無事,站在街角上挨冷,偶有路過的軍官,便拚命向他揮手,劃十字,怯生生地呼喊:「長官大人!坐快跑的車子嗎?」寒鴉神經質地、興奮地叫喚,預感到春天快要來臨,可是烏鴉的聒絮,依然是生硬和刺耳。

我們是在晚上分別的,顯得格外可怕。我半夜醒來,不禁氣喪膽寒。現在怎麼活得下去,又為什麼要活下去呢?難道我就是這樣,不知為什麼要躺在這個毫無意義的夜的黑暗中,在一個居住着成千上萬的陌生人的省城內,在這家客棧的房間裡,它的狹窄的窗戶通夜都象個瘦長的不會說話的灰色魔怪一樣!現在全市只有阿維洛娃算是我的一個親密的朋友了。不過,她真的和我親密嗎?這種親密關係是虛假的、難處的……


  

現在我到編輯部上班去得遲了一些。阿維洛娃從接待室一看見我在前廳,就高興地對我微笑。她又變得溫柔可愛,不再譏笑我了。我現在常常看到她始終不渝地愛着我,時常惦着我,關心我。

我經常同她一起度過夜晚,她長時間地為我彈琴,我半躺在沙發上聽著,沉醉于音樂的幸福之中,同時愛的痛苦與寬恕一切的柔情始終在我心中猛烈擊撞,淚水不時湧上眼眶,我老閉着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我每次走進接待室都要吻一吻她那結實的小手,再到編輯室去。社論作者坐在那兒抽菸,他是個愣頭愣腦、愛沉思默想的人,是被流放到奧勒爾來的,受到警察當局的監視。他相貌相當奇特,蓄一把老百姓那樣的大鬍子,穿一件原色粗呢外衣,腰部打着皺褶,一雙高統皮靴,擦了油,氣味濃重,然而好聞。

此外他是個左撇子,因為右臂半截沒了,剩下的半截,藏在衣袖裡,用它來按住桌子上的紙,用左手寫字。他長時間地坐在那兒思索問題,一個勁地抽菸。突然間,他把紙按得緊緊的,開始奮筆疾書,動作遒勁有力,迅速敏捷,有如猴子一般。接着到的是一個短腿老頭兒,一個外籍評論家,戴着一副令人驚奇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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