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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 61 /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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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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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在家住一陣,就到縣城去住一陣,整個秋天就這樣度過去了。我賣掉了馬鞍和馬,在縣城裡再也不光顧「貴族旅館」,只住在謝普納亞廣場附近的尼古林娜客棧。縣城如今面目全非,完全不是我少年時代的那個模樣了。一切都顯得索然寡味,只是偶爾經過烏斯賓斯基大街的花園和中學的時候,我心中才彷彿勾起了一種親切的舊地重遊之感。

我早就養成了吸煙的嗜好和上理髮店的習慣。記得有一回在理髮店裡我象小孩那樣乖乖地坐著,推剪咔嚓咔嚓地響,我斜眼偷看我那絲一樣的頭髮怎麼連續不斷地掉到地上。我們從早到晚都坐在餐室裡的土耳其長沙發上,差不多總是單獨在一起,因為醫生一早就出了門,她的弟弟是個中學生,也上學去了。早餐後,醫生睡了一覺又不知上哪兒去了,中學生呢,一個勁地跟自己的小黃狗陀螺胡閙亂竄。


  

陀螺假裝發怒,狂吠着,喘着氣,順着上二樓的木樓梯竄上跳下。後來一段時間裡,這種整天單調的閒坐,或許還有我過分的、一成不變的纏綿徘側,使她覺得無聊,感到厭倦了。她開始找藉口出門走訪朋友,我只好獨自一人獃在沙發上,聽那個中學生喊叫、嘻笑、跺腳,聽小狗陀螺在樓梯上瘋閙,裝腔作勢地狂吠。我淚汪汪地望着半掩的窗外平靜的灰色的天空,一支接一支地吸煙……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又開始坐在家裡,對我仍然那麼溫情、體貼,使我完全無法弄清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一天,她對我說:「好吧,親愛的,看來事情就這麼下去了。」說完,她蹙起額頭,快樂地哭起來。這是早餐後,大家在房子裡都踮起腳走路,免得打攪醫生的休息。她接著說;「我只是非常可憐爸爸,對我來說,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他更寶貴了!」我始終很驚訝,她對父親為何愛得這麼過分。

好象故意為難似的,就在她說完這話的當口,中學生跑來了,漫不經心而又含糊地說,醫生請我到他那兒去一下。她的臉色陡然蒼白起來。我吻了吻她的手,邁着堅定的步子走去。

醫生睡足了覺,剛剛盥洗完畢,溫和而又愉快地接待我,他哼哼唱唱,點了一根菸。

「我的年輕朋友,」他邊說,邊請我抽菸,「有些話早就想跟您談談了,您心裡也明自要談什麼。您知道,我這個人毫無偏見。我看重的是女兒的幸福,也衷心地同情您。讓我們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吧,象男子漢跟男子漢談話那樣。

真的,我完全不瞭解您,不管您覺得多麼奇怪。請您告訴我,您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說著,微微一笑。

我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個勁地猛吸煙。我是什麼樣的人?我那時剛剛讀過愛克曼的作品③,本想學歌德那樣驕傲地回答:「我自己也不瞭解自己,上帝啊,千萬別要讓我瞭解自己!」可是,我卻謙虛地說:

「您知道我在寫作……我將繼續寫下去,繼續自修……」

我不由自主地又補充了一句:

「也許準備考大學……」

「上大學,這當然再好不過了,”醫生說。“不過要知道,考大學可不是閙着玩的。您到底打算幹什麼行當?只從事文學呢,還是也搞點社會活動,擔任公職呢?」

我心裡又胡思亂想起來,還是歌德的話:「我一生經歷兩個世紀……感到塵世一切變幻無常,令人厭惡……政治絶不可能與詩歌有關……」


  

「社會活動不是詩人的事。」我回答說。

醫生微微有些吃驚,瞥了我一眼。

「那麼,照您看來,譬如說,涅克拉索夫就不算是詩人?但是您畢竟還得多少注意當前的社會生活。您要知道,每一個正直的有教養的俄國人此刻是怎樣生活和怎樣焦急不安的?」

我考慮了一下,想著我所知道的情況:大家都在談論反動的局勢,談論地方長官,都說「偉大改革時代的一切有益的創舉都被徹底摧毀了」……說托爾斯泰號召「到松下的禪室去修行」……說我們的確生活在契訶夫的《黑暗》之中……我記起了托爾斯泰學說的信徒們散髮馬克·奧勒留④的名言集,裡面說:「弗隆頓教導我說,為富不仁……」我還記起一個憂鬱的烏克蘭老人,不知是什麼教派的信徒,春天我曾和他一起在德聶伯河上乘過船,他總是用自己的意思對我反覆說聖徒保羅的話:「上帝叫基督在天上坐在自己的右邊,遠超過一切執政的、掌權的、有能力的、主治的和一切有名的,不但今世,連來世的也都超過了⑤,這樣,我們的詛咒不是針對親人,而且針對執政者,今世黑暗的統治者……」我感到了自己早先熱衷的托爾斯泰學說擺脫任何社會束縛,同時又反對我所仇視的「今世黑暗的統治者」,於是我鼓吹起托爾斯泰的學說來。

「那麼,在您看來,擺脫一切邪惡和苦難的唯一辦法就是那臭名昭著的無為和勿抗惡羅?」醫生裝出一副過分無所謂的神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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