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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 60 /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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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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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窗戶裡傳來的咳嗽聲,可以感覺到老人正在享受早晨的第一袋煙和摻有奶油的濃茶。一群麻雀被我的走動從陽光照得耀眼的丁香花叢中驚飛,老人聽到這急雨般的嘈雜聲和我的腳步聲,扯了扯身上土耳其舊花綢睡衣的衣襟,掩住胸口,探身窗外,露出一張可怕的面孔——兩隻腫眼泡和一大把鬍子,分外慈祥地笑了一笑。我抱歉地向他鞠躬,穿過涼台,朝敞開大門的客廳走去。清晨的靜寂和空濛、翻飛的蝴蝶、藍色的古老壁紙、安樂椅和小沙發把客廳裝點得非常幽雅。

我躺在一張小沙發上,儘管它的弧度使人不舒服,但我還是沉入夢鄉。不久(雖說我睡了很久,但好象才過了一會),有人走到我跟前,笑着對我說話,還撫摸我的頭髮。我醒過來,眼前站着年輕的主人——哥哥和妹妹,他倆都是黑皮膚,眼光炯炯有神,象韃靼人那樣漂亮。哥哥身穿黃色斜領綢襯衫,妹妹也穿同樣質地的題上衣。


  

我一骨碌翻身跳起來坐著,他們和藹親切地對我說,該起來吃早餐了,還告訴我說麗卡已經走了,不是一個人走的,而是和庫茲明一道走的。他們還交給我一張字條,我立刻想起庫茲明那雙蜜蜂色的眼睛,機靈果敢,神色複雜。我接過紙條,向古老的「女仆室」走去。那兒有一個老婦人,穿著一身黑衣服,滿是瘢點的枯千的手提着一瓦罐水,站在放有盆子的方凳旁,謙恭地候着我。

我邊走邊看字條:「別再想法見我了。」接着,我開始盥洗,水是冰冷的,刺人肌骨。「要知道,我們這兒吃泉水,從井裡打的。」老婦人說,還遞給我一條極長的亞麻布毛巾。

我快步走到前室,取下便帽和馬鞭,跑過炎熱的院子,進了馬廄……一匹馬從暗處向我輕輕而又有些哀傷地嘶鳴,它還是那樣架着鞍子,站在空槽近旁,肚子癟得露出腹溝。我一把抓起繮繩,跨上鞍座,雖然激動得發狂,但還是抑制住自己,衝出院子。到了莊園後面,我一個急轉彎拐進田野,踏着麥茬,一個勁地嚓嚓地朝前急馳。跑到第一堆麥垛旁,我勒住了馬,跳下鞍來,坐在麥垛下。

馬用牙齒禦起麥穗,把幾捆麥子拉到自己跟前,弄得玻璃珠似的麥粒紛紛散落,窣窣作響。蛐蛐兒在麥茬和麥捆裡忙忙碌碌,好不熱閙,就象成千上萬隻手錶在走動;陽光明媚的田野沙漠似的向四周伸展。可我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看,心中只有一個固執的念頭:要麼她把自己還給我,還我這個夜晚,這個早晨,還我這些她在乾草叢中時隱時現的腳步,還我沙沙作響的麻紗縐邊,要麼我們兩人同歸於盡!

懷着這些瘋狂的感情,懷着這不顧一切的決心,我飛馳進城。



在縣城裡,在她的鰥居的父親的院子深處,我成天陪她坐在荒廢的小花園裡,就這樣獃了許多日子。她父親是一個無所顧忌的自由派醫生,對她什麼也不加限制。那天我從伊斯塔河畔疾馳到她那兒時,她一見到我的神色,就把雙手摀住胸口。從那一刻起,究竟誰的愛情更強烈,更感到幸福,更如痴如狂,我的還是她的,已經弄不清楚了。

她的愛情也有些個來得突然,也不知是從哪兒進發出來的。最後,為了讓大家都能歇一口氣,我們決定暫時分手。我們之所以要這麼做,還有下列的原因:我一直賒賬住在「貴族旅館」裡,已弄得債台高築,再加上雨季已經來臨。我千方百計拖延分手的日子,末了還是橫下一條心,決然冒着訪淪大雨動身回家。

到家後,我起初老是埋頭睡覺,再不就從一個房間踱到另一個房間,一聲不吭,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後來我開始思忖:我這是怎麼啦,這到底怎麼結束呢?一天,尼古拉哥哥來了,他走進我的房間,帽子也沒摘就坐下來對我說:

「我的朋友,看來你的羅曼史還挺順心的。還是從前那一套:『狐狸帶我穿密林,過高山』吧,而密林高山過後是什麼——誰也不知道①。你的一切瞞不過我,聽到不少,沒聽到的也猜得到:這類事情還會有什麼兩樣,總不是老一套。我知道,你現在還不能冷靜下來。

那好吧,你今後究竟有什麼打算?」


  
我半開玩笑地回答:

「人人都被一隻狐狸帶著跑,當然,至于去哪兒,為什麼,只有天曉得。甚至《聖經》裡都這麼說:『少年人哪,你在幼年時當快樂。在幼年的日子,使你的心歡暢。行你心所願行的,看你眼所愛看的……②』」

哥哥瞅着地板,沒有吭聲,好象是在傾聽雨水打在秋天凋零的花園的籟籟聲,然後他憂鬱地說:

「算了,你去吧,去吧……」

我老捫心自問:怎麼辦?其實該怎麼辦是明擺着的。然而,我愈是硬要自己明天就給她寫一封斷然絶交的信(這樣做未嘗不可,因為我們之間的親密關係還沒有超過最後的界線),我對她的溫情和傾慕之心,她那迷人的眼睛、面容、笑聲、話語以及她對我的愛而引起我對她的感激之情也就愈充溢着我的心……幾天以後,日暮時分,突然一個信差騎馬趕到莊園裡來,他全身上下被雨淋濕,給我送來一封打濕了的急信,信上說:「我再也忍受不了,盼速來。」想到再過幾小時我又將見到她,聽到她的話語,我心花怒放,一夜輾轉難眠,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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