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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 39 /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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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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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另一個鄰居——阿爾菲羅夫老頭的莊園離我們只隔一條街。他的兒子被流放了。近來,有幾位彼得堡的小姐到他這裡來作客。她們都是他的遠親,其中有一位年紀小小的名叫阿霞,姿色楚楚動人。

她身材高大,動作機靈,性格活潑,意志堅毅,舉止落落大方。她喜歡玩槌球,照相,騎馬。我不知不覺成為這個莊園的常客了。我同阿霞開始建立了一定程度的友誼,她用這種友誼給我沐浴,象給一個小孩洗澡一樣,同時,她十分高興同這樣的一個孩子交朋友。


  

她常常給我照相,我們有時一連幾個鐘頭玩槌球,但往往因為我不會玩而停下來,使她大失所望,用非常可愛的口音斥責我說:「唉,你這個笨蛋,天呀,你多麼笨呵!」我們最喜歡的還是黃昏騎馬在大路上閒蕩。我在馬上聽到她的快樂的呼喊,看到她臉上的紅暈和散亂的頭髮,感到只有我們兩人單獨在田間,看到她象絃琴一樣的身軀和在馬蹬上勒緊的左腿,它在飄搖不定的裙據下不時露出來,這我已經不能完全無動于衷了

但這只是白天和黃昏,夜間我就獻身于詩歌了。

一天,田間的天色已暗,溫暖的暮色漸漸變濃。我同阿霞漫步回家,路過一個村莊,這村子散髮着夏天黃昏的氣息。我送阿霞回家後,便回到我家莊園的大院;我把汗淋淋的卡巴爾金卡的繮繩扔給馬夫,就跑進屋裡去吃晚飯,桌前兄嫂們都對我大開玩笑。晚飯後,我同他們一起到池塘後邊的牧場,或者又到那條大路上去散步,觀看那迷朦的紅色的月亮,它正在黑黝黝的田野後冉冉上升,田間正吹來一股柔和的暖風。

散步後,我終於單獨一個人了。周圍的一切——房屋、莊園、樹木、月色明媚的田野都已寂然無聲。我坐在自己房間的敞開的窗戶旁,讀書和寫作。微微有點涼意的夜風,不時從到處都有亮光的花園裡吹進來,搖晃着燭火。

夜間的螟蛾成群地圍着燭光飛舞,一被燭火燒灼,它們就僻啪作響,發出一股好聞的怪味,掉落下來,漸漸灑滿整個桌子。一陣難熬的睡意襲擊着我,眼睛都睜不開了,但我千方百計地克服它,制止它……到半夜,瞌睡也就跟往常一樣消散了。我站起身來,走到花園。在這六月天裡,月亮按照夏天的習慣,運行得比較低,它藏在屋角後,在草坪上投下寬大的陰影,從這陰暗處可以特別清楚地看到那七色星,它靜悄悄地在東方閃爍。

遠在花園、村莊、夏季的田野的後面,有時隱約可聞地從那邊傳來鵪鶉打斗的聲音,這使人格外沉醉。房子附近,那棵百年椴樹正在開花,清香怡人。金色的月亮射出溫暖的光輝。後來東邊露出魚肚白,看來快到黎明。

象通常拂曉前一樣,這時從池塘那邊又只吹來一股暖風。我迎着這平和的氣流,悄悄地在花園裡漫步,走到池塘的堤岸……烏瓦羅夫家的莊園大院,與鄉村的牧場連在一起,而屋後的花園,又與田間相連。我從堤岸上看著那棟房子,完全可以想象到誰在哪裡睡眠。我知道,睡在格列波奇卡房間裡的是麗莎,這房間的窗戶也直對著幽暗、茂密的花園……我想象着,在這個房間裡,麗莎正在樹葉的簌簌聲中睡眠,窗外的雨水輕輕地流淌着,從田裡吹來的暖風不時地走進窗戶,撫摸她那還是幼兒的夢境,看來,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夢境更純潔,更美好的了。

我懷着這種感情望着那邊,但究竟怎樣才能表達我這種感情呢!?



這種奇怪的生活方式差不多延續了整個夏天,卻出乎意料地和急速地改變了。一天早晨,我忽然知道,比比科娃一家已不在巴圖林諾——她們昨天走了。我好不容易度過了一天,臨近黃昏去找阿霞,可我又聽到了什麼呢?

「我們明天要到克里米亞去。」她老遠見到我就說,聲調充滿快樂,彷彿要使我格外高興似的。

此後,整個世界變得空虛和無聊了,以至我不時騎馬到田間去問蕩。田裡已開始割麥,我在田壠和麥茬之間一連坐上好幾個鐘頭,漫無目的地凝望着割麥人。我獃坐著,四圍乾燥、炎熱,只聽得鐮刀簌簌作響,頗有節奏。在炎熱得變成暗藍的晴空下,完全乾透了的、色如黃沙的麥子象高牆一樣聳立着,飽滿的麥穗俯首低垂。


  

農民們解開腰帶,一個跟一個,整齊地、慢慢往前走,搖搖晃晃地向這片麥海進發。他們掄起在陽光下閃亮的鐮刀,沙沙沙,麥子一排。排放在左邊,身後留下黃色刺人的麥茬,露出幾條寬闊的空地。他們把整片田地慢慢刈光,一直刈到遠方,使它變成嶄新的模樣……

「少爺,幹嗎白白地坐在這裡呢?”一個割麥人意味深長和友好地對我說。他是一個高大的農民,皮膚黝黑,長得很漂亮。“您把我另一把鐮刀拿來,跟我們一起割麥吧……」

於是我站起身來,別無多話,走到他的大車跟前。此後就開始割麥了……

始初我感到十分痛苦。由於過分匆忙和笨拙,我弄得精疲力竭,以至每天晚上回家,只能勉強地拖着兩條腿走路,腰桿象斷了一樣,直不起來,兩肩疼痛難忍,手上的血泡灼痛,面孔曬得發燙,頭髮被汗水粘連,口中一股艾蒿的苦味。但後來我習慣了這自願的勞役,甚至很高興地想:

「明天再去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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