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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 55 / 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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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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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是十二歲上,那邊捎信來,說小姐癆病死了。家裡並沒有人嘆惜;大約他們看見她 時她還小,年代一多,也就想不清是怎樣一個人了。父親其時在外省做官,母親頗為我親事 着急,便託了常來做衣服的裁縫做媒。為的是裁縫走的人家多,而且可以看見太太小姐。主 意並沒有錯,裁縫來說一家人家,有錢,兩位小姐,一位是姨太太生的;他給說的是正太太 生的大小姐。他說那邊要相親。母親答應了,定下日子,由裁縫帶我上茶館。記得那是冬 天,到日子母親讓我穿上棗紅寧綢袍子,黑寧綢馬褂,戴上紅帽結兒的黑緞瓜皮小帽,又叮 囑自己留心些。茶館裡遇見那位相親的先生,方面大耳,同我現在年紀差不多,布袍布馬 褂,像是給誰穿著孝。這個人倒是慈祥的樣子,不住地打量我,也問了些念什麼書一類的 話。回來裁縫說人家看得很細:說我的「人中」長,不是短壽的樣子,又看我走路,怕腳上 有毛病。總算讓人家看中了,該我們看人家了。母親派親信的老媽子去。老媽子的報告是, 大小姐個兒比我大得多,坐下去滿滿一圈椅;二小姐倒苗苗條條的,母親說胖了不能生育, 像親戚裡誰慫慫;教裁縫說二小姐。那邊似乎生了氣,不答應,事情就摧了。

母親在牌桌上遇見一位太太,她有個女兒,透着聰明伶俐。母親有了心,回家說那姑娘 和我同年,跳來跳去的,還是個孩子。隔了些日子,便託人探探那邊口氣。那邊做的官似乎 比父親的更小,那時正是光復的前年,還講究這些,所以他們樂意做這門親。事情已到九成 九,忽然出了岔子。本家叔祖母用的一個寡婦老媽子熟悉這家子的事,不知怎麼教母親打聽 着了。叫她來問,她的話遮遮掩譖的。到底問出來了,原來那小姑娘是抱來的,可是她一家 很寵她,和親生的一樣。母親心冷了。過了兩年,聽說她已生了癆病,吸上鴉片煙了。母親 說,幸虧當時沒有定下來。我已懂得一些事了,也這末想著。


  

光復那年,父親生傷寒病,請了許多醫生看。最後請着一位武先生,那便是我後來的岳 父。有一天,常去請醫生的聽差回來說,醫生家有位小姐。父親既然病着,母親自然更該擔 心我的事。一聽這話,便追問下去。聽差原只順口談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母親便在醫生 來時,教人問他轎伕,那位小姐是不是他家的。轎伕說是的。母親便和父親商量,托舅舅問 醫生的意思。那天我正在父親病榻旁,聽見他們的對話。舅舅問明了小姐還沒有人家,便 說,像×翁這樣人家怎末樣?醫生說,很好呀。話到此為止,接着便是相親;還是母親那個 親信的老媽子去。這回報告不壞,說就是腳大些。事情這樣定局,母親教轎伕回去說,讓小 姐裹上點兒腳。妻嫁過來後,說相親的時候早躲開了,看見的是另一個人。至于轎伕捎的信 兒,卻引起了一段小小風波。岳父對岳母說,早教你給她裹腳,你不信;瞧,人家怎末說來 着!岳母說,偏偏不裹,看他家怎末樣!可是到底採取了折衷的辦法,直到妻嫁過來的時候。

19343月作。

(原載1934年《女青年》第13卷第3期)

說揚州①

①編者註:作者在《我是揚州人》一文中說:「……我曾寫過一篇短文,指出揚州 人這些毛病。後來要將這篇文收入散文集《你我》裡,商務印書館不肯,怕再閙出『閒話揚 州』的案子。」現按作者願意,仍將此文收入《你我》。

在第十期上看到曹聚仁先生的《閒話揚州》,比那本出名的書有味多了。不過那本書將 揚州說得太壞,曹先生又未免說得太好;也不是說得太好,他沒有去過那裡,所說的只是從 詩賦中,歷史上得來的印象。這些自然也是揚州的一面,不過已然過去,現在的揚州卻不能 再給我們那種美夢。


  

自己從七歲到揚州,一住十三年,才出來唸書。家裡是客籍,父親又是在外省當差事的 時候多,所以與當地賢豪長者並無來往。他們的雅事,如訪勝,吟詩,賭酒,書畫名家,烹 調佳味,我那時全沒有份,也全不在行。因此雖住了那麼多年,並不能做揚州通,是很遺憾 的。記得的只是光復的時候,父親正病着,讓一個高等流氓憑了軍政府的名字,敲了一竹 杠;還有,在中學的幾年裡,眼見所謂「甩子團」橫行無忌。「甩子」是揚州方言,有時候 指那些「怯」的人,有時候指那些滿不在乎的人。「甩子團」不用說是後一類;他們多數是 紳宦家子弟,仗着家裡或者「幫」裡的勢力,在各公共場所閙標勁,如看戲不買票,起鬨等 等,也有包攬詞訟,調戲婦女的。更可怪的,大鄉紳的僕人可以指揮警察區區長,可以大模 大樣招搖過市——這都是民國五六年的事,並非前清君主專制時代。自己當時血氣方剛,看 了一肚子氣;可是人微言輕,也只好讓那口氣憋着罷了。

從前揚州是個大地方,如曹先生那文所說;現在鹽務不行了,簡直就算個沒「落兒」的 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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