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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 38 / 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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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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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曾恭維看報麼?假如要參加種種趣味的聚會,那也非看報不可。譬如前一兩星 期,報上登着世界短跑家要在上海試跑;我若在上海,一定要去看看跑是如何短法?又如本 月十六日上海北四川路有洋狗展覽會,說有四百頭之多;想到那高低不齊的個兒,松密互 映,純駁爭輝的毛片,或嚶嚶或嗚嗚或汪汪的吠聲,我也極願意去的。又我記得在《上海七 日刊》(?)上見過一幅法國兒童同樂會的攝影。攝影中濟濟一堂的滿是兒童——這其間自 然還有些抱著的母親,領着的父親,但不過二三人,容我用了四捨五入法,將他們略去吧。 那前面的幾個,豐腴圓潤的龐兒,覆額的短髮,精赤的小腿,我現在還記着呢。最可笑的, 高高的房子,塞滿了這些兒童,還空着大半截,大半截;若塞滿了我們,空氣一定是沒有那 麼舒服的,便宜了空氣了!這種聚會不用說是極使我高興的!只是我便在上海,也未必能 去;說來可恨恨!這裡卻要引起我別的感慨,我不說了。此外如音樂會,繪畫展覽會,我都 樂於赴會的。四年前秋天的一個晚上,我曾到上海市政廳去聽「中西音樂大會」;那幾支廣 東小調唱得真入神,靡靡是靡靡到了極點,令人歡喜讚歎!而歌者隱身幕內,不露一絲色 相,尤動人無窮之思!繪畫展覽會,我在北京,上海也曾看過幾回。但都像走馬看花似的, 不能自知冷暖——我真是太外行了,只好慢慢來吧。我卻最愛看跳舞。五六年前的正月初三 的夜裡,我看了一個意大利女子的跳舞:黃昏的電燈光映着她裸露的微紅的兩臂,和游泳衣 似的粉紅的舞裝;那腰真軟得可憐,和麥粉搓成的一般。她兩手擎着小小的鈸,錢孔裡拖着 深紅布的提頭;她舞時兩臂不住地向各方搧動,兩足不住地來往跳躍,鈸聲便不住地清脆地 響着——她舞得如飛一樣,全身的曲綫真是瞬息萬變,轉轉不窮,如閃電吐舌,如星星眨 眼;使人目眩心搖,不能自主。我看過了,恍然若失!從此我便喜歡跳舞。前年暑假時,我 到上海,剛碰着卡爾登影戲院開演跳舞片的末一晚,我沒有能去一看。次日寫信去「特 煩」,卻如泥牛入海;至今引為憾事!我在北京讀書時,又頗愛聽舊戲;因為究竟是「外 江」人,更愛聽旦角戲,尤愛聽尚小雲的戲,——但你別疑猜,我卻不曾用這支筆去捧過 誰。我並不懂戲詞,甚至連情節也不甚仔細,只愛那宛轉淒涼的音調和楚楚可憐的情韻。我 在理論上也左袒新戲,但那時的北京實在沒有可稱為新戲的新戲給我看;我的心也就漸漸冷 了。南歸以後,新戲固然和北京是「一丘之貉」,舊戲也就每況愈下,毫無足觀。我也看過 一回機關戲,但只足以廣見聞,無深長的趣味可言。直到去年,上海戲劇協社演《少奶奶的 翁子》,朋友們都說頗有些意思——在所曾寓目的新戲中,這是得未曾有的。又實驗劇社演 《葡萄仙子》,也極負時譽;黎明輝女士所唱「可憐的秋香」一句,真是膾炙人口——便是 不曾看過這戲的我,聽人說了此句,也會有「一種薄醉似的感覺,超乎平常所謂舒適以上」 ①。——《少奶奶的扇子》,我也還無一面之緣——真非到上海去開先施公司不可!上海的 朋友們又常向我稱述影戲;但我之於影戲,還是「豬八戒吃人參果」②呢!也只好慢慢來 吧。說起先施公司,我總想起惠羅公司。我常在報紙的後幅看見他家的廣告,滿幅畫着新貨 色的圖樣,真是日本書店裡所謂「誘惑狀」③了。我想若常去看看新貨色,也是一樂。最好 能讓我自由地鑒賞地看一回;心愛的也不一定買來,只須多多地,重重地看上幾眼,便可權 當佔有了——朋友有新東西的時候,我常常把玩不肯釋手,便是這個主意。

①見葉聖陶《淚的徘徊》中。


  

②食而不知其味也。

③即新到書籍廣告。

若目下不能到上海去開先施公司,或到上海而無本錢去開先施公司,則還有個經濟的辦 法,我現在正用着呢。不過這種辦法,便是開先施公司,也可同時採用的;因為我們原希望 「多多益善」呀。現在我所在的地方,是沒有繪畫展覽會;但我和人家借了左一冊右一冊的 攝影集,畫片集①,也可使我的眼睛飽餐一頓。我看見「群羊」②,在那淡遠的曠原中,披 着乳一樣白,絲一樣軟的羽衣的小東西,真和浮在淺淺的夢裡的仙女一般。我看見「夕雲」 ③,地上是疏疏的樹木,偃蹇欹側作勢,彷彿和天上的亂雲負固似的;那雲是層層疊檔的, 錯錯落落的,斑斑駁駁的,使我覺得天是這樣厚,這樣厚的!我看見「五月雨」④,是那般 蒙妹密密的一片,三個模糊的日本女子,正各張着有一道白圈兒的紙傘,在台階上走着,走 上一個什麼壇去呢;那邊還有兩個人,卻只剩了影兒!


  
我看見「現在與未來」⑤;這是一個人坐著,左手托着一個骷髏,兩眼凝視着,右手正 支頤默想著。這還是攝影呢,畫片更是美不勝收了!彌愛的《晚禱》是世界的名作,不用說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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