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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窗夢語 - 35 /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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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窗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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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端敏公世居仁和之橫塘,後徙艮山門內。官轍所至,以廉敏稱。後遷江右,知宸濠反謀,念曰:「此禍本也。」乃具疏陳其不軌狀,累千餘言。終則曰:「禮樂政令,漸不出自朝廷,而地方深有可慮者。」疏奏,寧藩黨羽構以離間親王,逮系考訊「何言禮樂政令不出朝廷」?公答曰:「上還有一『漸』字。」尋得言者奏辯,謫戍遼左。後宸濠反,始釋還鄉。後以忠直受知世宗,累擢大司馬,致政歸。與先大夫友善,時通往來,因得侍公儀範。骨格奇古,不類尋常,居常澹泊寧靜,清素不淆,與人平易直諒,不設城府。嘉靖庚寅九月,端坐而逝。余時為諸生,往弔,題其旌,因得交嗣君純。蓋習聞其危言正論,遠慮深憂,天性然也。迨今後裔衰微,嘗為區畫,僅能復其故廬,而餘業蕩然矣。近得覽公《家訓》,曾手錄數條,以為子孫法。余思爵秩埒于公,而年已過之,聖眷存問,亦際公之遇矣。若雲竊比于公,則吾豈敢。

同年友周天佐上皇帝書,分君子小人,因論救御史楊爵。蓋爵嘗言時事,條列失人心、致危亂五事。上怒,下之獄。周力言其直,遂下鎮撫捶殺之。議者謂周為戶部郎,幾于出位。嗚呼!言責在台諫,今之台諫,誰能冒必死之罪,為國家出讜言者!將謂聖朝無直言之臣,可乎?則周之一死,所繫匪輕矣。周年少登科,素慷慨有大志,歿之年,甫三十,閩之晉江人。周既歿,其妻亦自縊死。旅櫬道出武林,余往哭之。後值宴霄宮災,宮人內使死者數十。時聞空中語云:「曷不釋楊爵輩囚!」因下令出鎮撫獄三人;楊爵及周給舍怡、劉員外魁,皆以直諫被逮,數年始釋。三臣賴以保全,而周竟泯滅無聞矣。惜哉!


  

侍禦郭公名敬,山西山陰人也。余入蜀時,郭方按蜀。秉性貞介,而用情尤仁厚。其持身循禮,絶無驕亢容。與人正色昌言,無一妄語。至酬酢往來,即拜揖求相稱。凡所饋遺,即食飲不輕受。蜀府歲時慶賀宴會,必設金銀器具數十金貽之。郭皆封識成都郡中。將去任,乃檄郡守檢節年所貽,開具一刺,往投蜀府,以充謝儀。一無所受。故事,三司以下有公私贐,如川Ψ、蜀錦與道途之費,不下數百金。時左轄持Ψ、錦前獻,郭驚走退避,眾乃卻,一無所取。後去蜀歸家,一疾不祿。蜀胥送歸者還,道其貧不能殮。余聞,白撫、按暨諸僚友,賚賻往治其喪。余以士夫交際,臨財毋苟得,稱廉潔矣,未有一介不取,若將浼焉。如郭者,真「萬古云霄一羽毛」矣。

游公震得,徽之婺源人。少家貧,樵採山中,年幾三十,始奮志經史。以戊戌成進士,揚歷中外,以清介特聞。余參藩閩中,游為右轄,一見若平生,出肺腑,忘形骸。然剛毅峭直,不諧俗侶。居常負氣節,高自許可。嘗曰:「士人馳驅王事,當如家事,利害死生以之可也。若榮身肥家,余恥不為。」嘗面折人過。時左轄忄Й懦不任事,晝寢室中,游往叱之曰:「當此盜賊縱橫,地方荊棘之日,豈汝高枕肆志之秋耶!」左轄顰蹙曰:「何事相迫乃爾!」游側目視之,一哂而去。嘗謁劉撫台,以出剿無功,輒曰:「何為不勝?」劉曰:「以兵多賊少而遁。」後再出無功,輒又曰:「何復不勝?」劉曰:「以賊多兵少而敗。」游曰:「如公言,安得兵賊相當,始稱勝哉?」劉曰:「休矣,俟公他日圖之耳。」後游果代劉撫閩,以空刺投時宰,時宰責其饋遺不至,銜之。公曰:「吾生平無私饋,豈以今日重失一撫臣哉!」竟以罷閒去。

同年友張永明,浙之烏程人,始仕為蕪湖令。蕪湖固稱富饒,商賈雲集,奸人所容。張以廉明不擾稱,擢為御史。復以直節聞,超遷副都御史,巡撫河南。時伊王暴橫,凌虐小民,擅擴苑囿,侵佔官地,郡邑不能禁。公為疏聞,上命給事中勘驗得實,遂如公議,廢伊王為庶人,遣發高牆禁錮。尋晉大司寇,改左都御史,掌院事。一時風猷振肅,台中咸嚴憚之。後以年老致政歸。嘗謂余曰:「古稱是非毀譽,賢必先覺,然賢聖猶蹈可疑之跡。跡涉可疑,人乃訾議。如瑩然美玉,青蠅自不能玷。」殆所謂爵然泥而不滓者耶?至于彈劾不避權貴,其忠誠激烈,可與日月爭光。余奔走四方,與公間闊者久之。後會京師,公已耄矣。乍見若不相識,既近目攝,知為故人,乃驚訝曰:「年兄張公,奈何作不相知態,雍容揖遜為耶?」乃撫掌大笑,極謔浪如故。


  
山東靳公學顏,亦余同榜士也。弱冠首賢書,人仕後頗善詩文,然質實無華。嘗曰:「余文詞雖不工,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生平以廉潔著稱。向與余同轄關中,司錢谷。吏進羡金,輒揮置不顧。丰仪英爽倍常,而衣冠整肅。每對賓客,議論風生,間出詼諧,輒令人解頤。士大夫無知與不知,皆願交樂親。馭下莊嚴,但多呵斥,少譴責,吏卒無敢欺。時公不攜家,惟三四僮僕相隨,公以慈畜之。有不當意,令他仆與毆,至泣訴于前。曰:「彼此亦足當矣。」一笑遣之。一日,向余曰:「家君為犬子輩增鐵繩數條已。」余方驚訝。曰:「近復更置莊田數頃,他日負稅必以鐵繩系之,是以憂也。」其達觀類如此。後以王親聽勘,余為移文本省勘開。尋復內召,官至少宰,致政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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