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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 357 / 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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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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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祥聽見這話,恨不得再生出幾個口來合人折辨。怎禁的賊人膽虛,一雙眼先不肯與他做主,毛稍稍,七大八小起來。其次那臉上顏色,又不合他一心,一會紅,一會白,一會焦黃將去。再其次他那舌頭,又不與他一溜,攪粘住了,分辨不出一句爽利話來。差人道:「你那瞎眼的婦人如今現在尼姑庵內住着,告了狀,四散拿你。我們兩個正是淮安軍捕衙門的番當,緝了你這兩多個月,你卻逃在這裡!」腰裡掏出麻繩,登時把呂祥五花綁起,要帶去空廟裡拷打,鬨動了滿街人。

地方巡視人役傳佈了,本處的番手走來店內,見淮安差人將呂祥捆綁,問道:「你二位是何衙門的差役,緝到這裡?」淮安差人說道:「只人是跟一個山東婦人來的。那日金龍大王廟裡有人還願,那婦人在廟燒紙,站住了看戲,被大王附在身上,在那裡閙場。他回到下處,把那婦人的的行李騾子拐帶來了。那婦人幸得遇了個好人,送在個尼姑庵裡寄住,告了狀,正在嚴限緝拿,他卻躲在此處。」揚州捕快道:「二位取出海捕的批文來看。」淮安差人道:「批文留在家裡,不曾帶來。」揚州捕快道:「你既沒批文,怎就擅拿平人做賊?這是假充公差!拿繩來吊起!」


  

那呂祥跪在那揚州差人的面前,哭道:「二位爺爺就是我的救命星君!不是二位爺爺作主,我這孤身單客,有冤何處去訴!」揚州差人道:「你且消停,我方略了這兩個,再與你說話。」一邊取出鐵索,要拴那兩個公差。淮安差人道:「我奉淮安軍捕衙門來揚州府關子關人,你敢鎖我!你後日再不必到我淮安!我約同了合衙門兄弟,你們但有到那裡的,見一個打一個,見十個打十個!」揚州差人道:「你的公文下了不曾?有甚麼船票麼?」淮安差人取出船票來看,說:「關文已經投過,單等領人。」揚州差人道:「原來真是公門兄弟,我們實是不知,千萬恕罪!二位老兄此來原是下關,沒有領批拿賊。既是我們地方緝獲,讓我們拿他罷,二位兄回去,只在淮安本衙門,也泯沒不得二位老兄的功績。我們同去拷問他便是。」帶了呂祥,拴了店主人,牽了兩頭騾子,都到一座空廟裏邊。

呂祥還待支吾強辨,揚州番役把呂祥的衣服剝脫乾淨,餛飩捆起,一根繩拴在樹的半中腰裡,鐵棍皮鞭,諸刑咸備,不忍細說。打了個不數。這呂祥只得把那跟狄希陳到京聽選,惱恨不與他全灶為妻,挑唆素姐趕船,被河神附在身上,乘空拐騾逃走,一一招得明白。帶去江都縣見捕官,夾打了一頓,錄了口詞,呈在堂上,又夾打了一頓,將騾子發在馬廠寄喂。呂祥送監,關行綉江縣查問,查得呂祥招承的說話,一些也不差,回了關文。江都縣將呂祥取出監來畫供,問了三年刺配,呈詳本府,轉詳解道。那每處夾打,說也慘人,不必煩瑣。允了詳,定發高郵州孟城驛擺站。詳下本縣,叫了樂工,把呂祥那左小臂上大大深深的刺了兩個「竊盜」字樣,起了文書,抄了招稿,打了二十個送行竹板,僉了長解,押發前行,交付了驛官,打發到驛的收管。

原來這徒夫新到了驛裡,先送了驛書驛卒牢頭禁卒常例,這下邊先通了關節,然後才送那驛官的舊例。禮送得厚的,連那殺威棒也可以不打,連那鐵索也可以不帶,連那冷飯也可以不討,任他賃房居住,出入自由,還可告了假回家走動。遇著查盤官點閘,驛丞僱了人替他代點。這是第一等的囚徒。若是常例不缺,驛丞的舊例不少,只是那為數不多,又沒有甚麼勢要的書啟相托,這便些微打幾下接風棍棒,上了鐵索,許他總網巾,打傘絡,討飯餬口。這是第二等的囚徒。若是年少精壯,膂力剛強,拈的輕,掇的重,拖得坯,打得牆,狠命的當一個短工覓漢,與那驛丞做活,這也還不十分叫他受苦。這是那第三等的囚徒。若是那一些禮物不送,又沒有甚麼青目書禮相托,又不會替驛丞做甚麼重大的活,這是不消說起,起初見面定是足足的三十個殺威大板,發在那黑暗的地獄裏邊,飯不許你討碗吃在肚裡,要死了伶俐,閻王偏生不來拘;要逃了出去,先不曾學得甚麼土遁水遁的神通。真是與鬼不差,與人相異!這是那第四第五第六等的囚徒。


  
這呂祥先在京師,凡是替狄希陳買辦東西,狠命克落。喜得狄希陳不大會得算帳,兩三年裏邊,他也「鐘徐丘」了好幾兩銀。但這樣人得了這樣利,原得的不難,看得也便容易,這手撾來,那手撒去,也不大有甚麼攢積。就是狄希陳臨行,他雖然挾制預支了六兩工食,做了三兩多的衣服,剩下的,在京裡住了一個多月;又算回家,狄希陳怕他唆撥,必定仍還與他銀子,所以都一湯的大鋪大騰地用了。來到家就跟了素姐趕船。素姐乖滑,將那大塊多的銀子,扁在自己腰間,不過將那日逐使的那零星銀子,交他使用。及至到了淮安,所餘也是有數的。到了揚州,指了兩個騾,算計要賣許多銀兩,主人家只管賒與他飲吃。後來犯事到官,腰裡也還有七八錢銀未使,被應捕搜得去了,兩個騾子變價入官了。在監裡的時候,討那囚犯們的殘湯鹵醋救餓充饑,僅不得死。發配在路,長解耽着干係,怕他死了,討不得收管,煞要費事,只得每日些微買碗粥湯叫他挨命。交付了驛官,他卻再那裡有個板滓送甚麼常例?打的那棒瘡爛見了骨頭,要討個銅錢買個膏藥,也是可憐見沒有的!這不消說得,穩穩的是第六等囚徒,就是這呂祥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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