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北回歸線 - 101 / 103
世界名著類 / 亨利·米勒 / 本書目錄 || 記錄本頁面 我的閱讀標記

北回歸線

第101頁 / 共103頁。

你得把一切都留在這兒,讓她留着吧。她的法國人腦瓜永遠也不會料到你不帶包或行李就溜之大吉了,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個法國人絶不會想到能這樣做……除非他跟你一樣瘋癲。」

菲爾莫嚷道,「你說的對!我就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再說,以後你還可以把東西寄給我——如果她肯給你的話,不過現在這無關緊要,可是,天啊!我連頂帽子都沒有!」


  

「你要帽子幹什麼?等到了倫敦,你可以買需要的一切。現在要緊的是要快,我們得瞭解清楚火車幾點開。」

他掏出錢包說,「喂,我把一切都交給你去辦。拿着,拿着這個,該辦什麼就辦吧。我太弱了……我頭暈。」

我接過錢包,把他剛從銀行取出的鈔票全倒出來。一輛出租車正停在路邊,我們便坐上去。大約四點鐘有一趟火車駛離北方車站,我在計算時間——銀行、英國領事館、美國捷運公司、火車站。行!差不多還來得及。

我說,「振奮起來!保持冷靜!哼,再過幾個小時你就渡過英吉利海峽了。今天晚上你就會在倫敦逛了,聽英語聽個夠。明天你就到了大海上,那時候你就是自由的人了,不必再擔心會發生什麼事情。等你到達紐約,這一切不過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這番話使他大為激動,雙腳來回蹬了幾下,像是想在汽車裡就撒腿跑起來。在銀行裡,他的手抖得厲害,几乎簽不了名。

簽名這件事我無法代勞,可我想若是有必要,我可以把他按在馬桶上,替他擦屁股。我決意把他送上船弄走,哪怕得把他折起來塞進一隻箱子也罷。

趕到英國領事館已是吃午飯的時間,那兒關門了。這意味着得等到兩點鐘,除了去吃飯,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消磨時間的方式。菲爾莫當然不餓,他主張吃一塊三明治了事。我說,「去它的!你得請我吃一頓好飯,這是你在這兒吃的最後一頓豐盛的飯了,也許過很久才能再吃到呢。」我領他來到一家舒適的小餐館,叫了一大桌菜。我叫了菜單上最好的甜酒,不管價錢多少,味道好壞。他的錢全在我的口袋裏,我覺得錢很多。

以前我當然從來沒有一次裝過這麼多錢,破開一張一千法郎的大鈔真是一種享受,我先把它舉到亮處觀察它漂亮的透明花紋。

好漂亮的錢!這是法國人大規模製造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之一,而且造得很精美,彷彿他們對這種象徵物也懷着深深的愛。

吃完飯後我們來到一家咖啡館,我要咖啡時一起叫了查爾特勒酒。為什麼不?我又破開了一張鈔票,這一回是一張五百法郎的票子,是一張乾乾淨淨的新票子,又硬又脆,擺弄這樣的錢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侍者找給我一大堆骯髒的舊票子,是用一條條膠紙粘在一起的。我得到一大堆五法郎、十法郎的票子和一口袋零錢,像中間有孔的中國錢,我簡直不知道該把錢裝在哪一隻衣袋裏,我的褲袋裏鼓鼓地塞滿了硬幣和鈔票。

在公共場所裡掏出那麼多錢來也略略使我有些不快,我怕我們會被人看作是兩個賊。

等我們來到美國捷運公司時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剛纔英國人以他們一貫的笨手笨腳的混蛋方式叫我們等得心急如焚。

而這兒人人腳下都像裝了輪子似的在滑行,他們動作太快,結果每一道手續得過兩遍。等所有的票據上都簽了字、用一個小夾子整整齊齊夾好了,這才發現菲爾莫簽名簽的不是地方。沒有別的法子,只好一切從頭開始。我站着看他坐在那裡一筆一筆地寫,同時還盯着那只鐘。

把錢交出去真叫人不好受,謝天謝地,不用全交——可也交了一大筆。我口袋裏大概裝了兩千五百法郎,我說的是大概,我已不再一法郎一法郎地數了,一百二百法郎左右的錢對我來說不算什麼。至于菲爾莫,他昏昏沉沉辦完了全部手續。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只知道他得為吉乃特留一點兒。

他也說不上留多少,去火車站的路上我們要算一算。

慌亂中我們競忘了把所有的錢都兌換掉,現在已經上了出租車,再說也不能再耽擱時間了。現在要做的是看看究竟還有多少錢,我們很快掏空了衣袋,把錢分成幾份。有些錢扔在地上,有些放在座位上,令人茫然不知所措。有法國錢、美國錢和英國錢,還有那些零錢。

為了簡單些,我極想揀起那些硬幣扔到窗外去。最後我們把它全部清點了一遍,他拿着英國和美國錢,我拿着法國貨幣。


  
我們必須快點決定拿吉乃特怎麼辦——給她多少錢、對她怎麼說,等等。他企圖編好一個故事叫我講給她聽,說他不想傷她的心以及諸如此類的話,我只有打斷他。

「別管怎麼對她說,全交給我好了。問題是,你要給她多少錢?為什麼還要給她錢?」

這話像在他屁股底下放了一顆炸彈,他又哭開了。哭得這麼凶!比剛纔哭得還厲害,我以為他就要倒在我手上了。於是我不假思索他說,「好吧,把法國錢都給她好了。那可以叫她維持一陣子。」

他無力地問,「有多少?」

「不知道——大約兩千法郎上下,反正比她應得的要多。」

他乞求道,「老天!別這樣說!不管怎麼說,我這樣一走就把她坑苦了,她家裡人現在再也不會收留她了。不,給她吧,全部都給她……我不在乎多少。」

他扯出一條手帕來擦眼淚,他說,「我忍不住,這叫我太難受了。」什麼也沒說。突然他直挺挺地躺倒了,我以為他昏過去了還是怎麼的。他卻說,「老天,我想我該回去,我該回去聽她破口大罵。

她若有個好歹,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贊助商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