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北回歸線 - 76 / 103
世界名著類 / 亨利·米勒 / 本書目錄 || 記錄本頁面 我的閱讀標記

北回歸線

第76頁 / 共103頁。

我無法理解,他們居然根據作息時間表做每一件事,可是這個時間表準是由一個瘋子制定的。他們在泥濘中掙扎,軍號吹響了,戰馬在衝鋒陷陣——這一切都在四堵大牆之內進行,這是模擬的戰鬥,參加者是一大群玩具士兵,他們對學習如何殺人、擦靴子和用馬梳梳馬一點兒興趣也沒有。整個過程都是十分荒謬的,不過是謀劃中的事情的一部分罷了。無事可做的時候他們顯得更加滑稽可笑,他們搔癢,手插在口袋裏走來走去,抬起頭看天,一個軍官一走過來他們就啪地碰碰腳跟敬禮。

我看這兒就是一座瘋人院,連馬匹也有幾分傻氣。有時他們把大炮拖出來喀嚓喀嚓在街上遊行,人們駐足獃獃地望着他們,稱讚他們的漂亮軍衣。我卻總覺得他們像一支正在撤退的軍隊,他們身上有股寒酸氣,衣着邋遢,垂頭喪氣,他們的軍衣穿在身上太肥大,他們作為單個人時具有的驚人的敏捷靈活氣息也一掃而光。


  

太陽出來後情況就全然不同了,他們眼神裡有一綫希望,走路精神多了,還表現出一點兒熱情。接着景物的色彩都變得鮮艷了,他們又擺出法國人特有的小題大做、無事生非的派頭。他們在街角的小酒館裡愉快地邊喝酒邊聊天,軍官們也顯得更有人味,也許應該說更有法國味。太陽一出來巴黎的任何地方都很漂亮,若是哪一家小酒館放下遮太陽的篷布,在人行道上擺上幾張桌子,在酒杯裡倒上顏色鮮亮的飲料,那麼人們的人情味就很濃了。

太陽普照時,他們就是人,天下最好的人!他們那麼聰明,那麼懶洋洋的,無憂無慮!把這樣一個民族趕進軍營裡去,叫他們一遍遍操練,封他們當列兵、中士、上校及諸如此類的事真是罪孽。

如同我所說的,日子過得很順心。卡爾不時帶一件活兒來叫我干,通常是他自己不願寫的遊記。每篇只得五十法郎,不過這類文章好寫,我只要查查以前的報紙,把舊文章改頭換面拋出就行了。人們只是上廁所或在候診室裡消磨時間時才看這類玩藝,關鍵在於要把文章中的形容詞重新換過,其餘不過是些日期和統計數字而已。

如果這是一篇重要文章,這個部門的頭頭便會署上他的大名。他是一個傻瓜,哪一種語言也說不好,可是會挑別人的毛病假如他看到哪一段自以為寫得不錯的文字便說,「我就是要你這樣寫嘛!寫得漂亮,我准許你把它寫進你的書裡去。」有時這些漂亮的段落是我們從百科全書或舊導遊手冊上抄來的,卡爾真把其中一些搬進他的書裡了,因為這些段落有點兒超現實主義的味道。

有一天晚上,我散步回來一推開門便有個女人從臥室裡跳出來。她立即嚷道,「你就是那個作家吧!」她打量一下我的鬍子以加深印象,她說,「多麼可怕的胡子!我看你們這些人獃在這兒準是瘋了。」菲爾莫手裡拿着一條毯子跟在她身後。「她是一位公主。」他說,一面還咂咂嘴唇,好像剛剛嘗了嘗某種珍貴的魚子醬似的。他倆都穿著出門的衣服,我弄不明白他們拿着睡覺的被縟幹什麼,後來我馬上想到,準是菲爾莫把她強拉進臥室看他的洗衣袋去了。每一回有新的女人上門他都要來這一手,尤其是法國女人。洗衣袋上綴着「憑票取衣」,不知為什麼菲爾莫養成了向每一位來訪的女客講解這句話的痹好。

可是這位女人不是法國人,這一點他當即對我說明了。她是俄國人,而且還是一位公主。

他激動地高聲談論,像一個剛剛發現一件新玩具的孩子。

「她會講五種語言!」他說,顯然為這樣一種才能所傾倒。

「不,四種!」她馬上糾正道。

「好,就算四種吧……總之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姑娘,你該聽聽她講話。」

公主有些不安,她不斷搔自己的大腿、揉鼻子。她突兀地問我,「他為什麼想現在鋪床?他以為那樣就能得到我嗎?他是個大孩子,他的舉動太丟人。我帶他去一家俄國餐館,他跳起舞來像個黑鬼。」她扭扭屁股演示菲爾莫是怎樣跳的,又說,「他說得太多,嗓門太大。

他說的全是廢話。」她在屋裡急速轉來轉去,察看畫和書,她始終高昂着頭,偶爾也搔搔自己身上。

她不時像軍艦一樣轉過身去,把舷側朝向我們。菲爾莫跟着她到處走,一手提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她嚷道,「別這樣跟着我!除了這個你就沒有別的可喝了?你不能弄一瓶香擯來?我一定要喝點兒香擯。我的神經!我的神經!」


  
菲爾莫瞅空子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兩句。「是個演員……電影明星……有個傢伙拋棄了她,她總忘不了……我一定要把她灌醉……」「那麼我就走開。」我正說著,公主大叫大嚷着打斷了我們。

「你們為什麼要咬耳朵?」她跺着腳喊道。「難道你不知道這樣是不禮貌的嗎?你,我記得你是要帶我出去的,不是嗎?今晚我一定要喝醉,我早就對你說過了。」

菲爾莫說,「是的,是的,咱們馬上就走。我只是想再喝一杯。」

她吼道,「你是一頭豬,不過你也是一個好孩子。只是你說話聲音太大,不懂禮貌。」她又轉向我,「我能指望他規矩一點兒嗎?今晚我一定要喝醉,我可不想叫他給我丟人。以後我還會來這兒的,我想跟你談談,你顯得更聰明一些。」

臨出門時公主友好地跟我握握手,她答應哪天晚上再來吃飯——「等我清醒的時候。」她說。

「好極了!」我答道。「再帶上一位公主,至少帶一位伯爵夫人一同來,我們每個星期六都換床單。」



贊助商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