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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 68 /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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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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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威夫特用他的一隻大腳指着她的一幅油畫說,「你看這一幅,站在門口的這個男人正要出去撤尿,他會找不到回來的路,因為他的頭在……再看看那邊那幅裸體畫……畫陰部之前她幹得不錯,我不明白她當時在想什麼,可她把那兒畫得那麼大,畫筆一脫手掉進去就再也撈不出來了。」

為了給我們講解裸體畫該是怎樣的,他拖出一幅巨大的油畫,這是他才畫完的。畫的是她,這是在犯罪心理激發下的絶妙報復,是一個瘋子的作品——惡毒、瑣屑、邪惡、機智。你會產生一種感覺,即他是透過鎖眼窺視她的,是在她沒有防備時畫下她的——比方說她獃獃地掏鼻孔或搔屁股時。在畫上,她坐在馬鬃填的沙發上,獃在一間沒有通風設備的房子裡,一間沒有窗子的巨大屋子,這兒活像松果腺的前葉,她身後是一道通向陽台的曲曲折折的樓梯,樓梯上鋪着令人不愉快的綠色地毯,這種綠色只能出自一個快要毀滅的世界。


  

最突出的東西是她的屁股,它一邊大一邊小,上面儘是疤痕,她像是微微從沙發上抬起了屁股,彷彿要放出一個響屁。她的面部卻被斯威夫特理想化了,顯得甜美而又純潔,純得像咳嗽藥水。她的胸部被畫得很大、被陰溝裡的臭氣充得脹大起來。她像一個放大了的胎兒,生着一副安琪兒的遲鈍、甜蜜容貌,正在月經污血的海洋裡游泳。

然而人們還是情不自禁地喜歡他,他是一位不知疲倦的人,一個腦子裡除了繪畫什麼都不想的人,而且還狡猾得像一隻山貓。正是他啟發我想到去發展與菲爾莫的友誼,菲爾莫是一個在外交界供職的年輕人,他也加入了圍着克魯格和斯威夫特轉的那一小批人。斯威夫特說,「讓他幫幫你,他錢多得不知道該怎麼花。」

當一個人把自己的錢全花在自己身上時,當一個人用自己的錢過得十分舒適自在時,人們便總會說,「他錢多得不知道該怎麼花。」至於我,我看不出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可以花錢的地方。對於這些人,人們不能說他們大方或吝嗇,他們畢竟把錢投入流通了——這才是要緊的。菲爾莫明白他在巴黎獃不了多久,他打定主意要在這段時間裡玩個痛快。

由於一個人有朋友陪着玩得更有趣些,他自然會來找我這樣一個有充裕時間的人充當他所需要的夥伴。人們說他是一個令人生厭的人,我想他的確也是,不過需要食物時比厭煩更糟糕的事情你也可以忍受。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在其他方面使我的夜生活變得有意思多了,儘管他蝶蝶不休地說話,通常是談他自己或他一味崇拜的作家——儘是阿納托爾·法朗士和約瑟夫·康拉德之流。他喜歡跳舞,喜歡喝好酒,喜歡女人,於是別人就能原諒他還喜歡拜倫和維克多·雨果了,他剛出大學門才幾年,有的是時間去改掉這些愛好。

我喜歡的是他的冒險精神。

由於我同克魯格獃在一起的那一短時期內發生了一件古怪的事情,我和菲爾莫更熟了,也可以說更親密了。這件事情是柯林斯剛到後不久發生的,柯林斯是菲爾莫從美國來時在路上認識的一個海員。我們三人去吃飯前常在圓形露天咖啡座定期會面,總是喝茴香酒,這種酒使柯林斯心情舒暢,也為後來灌下去的甜酒、啤酒、白蘭地等墊了底。在柯林斯獃在巴黎的這段時間裡我過的是貴族的日子,只吃鷄,喝名貴葡萄酒,吃以前聽也不曾聽說過的甜點心。

過上一個月這種養尊處優的生活我就只好去巴登一巴登、維希或艾克斯菜班了。此時我在克魯格的畫室裡過夜,我正在成為一個討人厭的傢伙,因為我從未在凌晨三點鐘以前回來過,不到中午很難把我趕下床來,克魯格從未公開責備過我,不過他的態度很清楚地表明我正在變成一個討厭鬼。

有一天我病了,好飯菜在我身上生效了。我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麼病,總之不能下床,我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也喪失了勇氣。克魯格不得不看護我,為我煮湯喝,為我干別的,這對於他是一段很難的日子,尤其是他馬上就要在畫室裡舉行一次重要畫展了,這是為一些有錢的鑒定家舉辦的私人畫展,他指望從這些人那兒得到贊助,我睡的帆布床就擺在畫室裡,再沒有其他房間可以安置我了。

要舉行畫展那天早上克魯格一醒來便十分不快,若是我還能站起來,我知道他準會照我下巴上揍一拳,然後把我踢出去。


  
可我直挺挺地躺着,衰弱得像一隻貓。他想哄我起床,想等參觀畫展的人一來便把我鎖進廚房裡。我也意識到自己這是在給他搗蛋,有一個垂死的人躺在眼前,人們不可能有興緻看繪畫和雕塑。克魯格打心眼兒裡認為我快死了,我自己也這麼想。

這就是他提議叫救護車拉我去美國醫院時我提不起一點兒勁來的原因,儘管我也有一種負罪感。我只想舒舒服服地就死在畫室裡,我並不想被人趕起來找一個好點兒的地方去死。我不在乎自己死在哪裡,真的,只要不叫我起來就行。

聽我這樣說,克魯格嚇壞了。假如參觀的人到了,畫室裡擺着一具死屍比睡着一個病人更倒霉,那會徹底毀掉他的前程,不論這種前程是多麼黯淡。他當然不會這樣對我講,不過我從他焦慮不安的神情中看出這是使他煩惱的原因。這使我變得固執起來,我拒絶讓他往醫院打電話,我不讓他打電話叫醫生,我什麼都不讓他做。

最後他被我惹火了,不顧我的抗議便開始給我穿衣服。我身體太弱,無法抗拒,只能有氣無力地低聲咕噥——「你這個狗東西,你!」屋外很暖和,可我還是像條狗一樣不住地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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