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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 59 /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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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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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在這些時刻我便想起盧西恩展翅飛過林蔭道,像一隻巨大的銀白色兀鷹懸在緩慢移動的車流上。這是一隻從安第斯山頂上飛來的怪鳥,肚皮是白玫瑰色的,身上有一個堅硬的瘤子。有時我獨自步行回家,便跟着她穿過漆黑的街道,穿過盧浮宮廣嘗藝術橋、拱廊、出口、裂縫、夢幻狀態、病態的“一片慘白、盧森堡的羽管、纏繞在一起的樹枝、鼾聲和呻吟聲、綠色的板條、亂彈琴時發出的叮噹聲、星星的光、閃光的星、防被堤以及盧西恩的翅膀尖掠過的帶藍白條紋的帆布篷。

即將破曉時路燈藍光下的花生皮顯得蒼白、皺在一起,蒙帕納斯沿岸的荷花彎了,折斷了。退潮時污泥中只剩下幾個有梅毒的美人魚擱淺在那兒,多姆飯店像遭到暴風襲擊過的射擊常一切都慢慢滴回陰溝裡去,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大約一個鐘頭,在此期間嘔吐物被擦淨了。突然樹木尖叫起來,一支瘋狂的歌響徹林蔭道兩端,像是宣佈交易中止的信號。原有的希望被掃蕩殆盡,撤最後一泡尿的時辰已到,白天像麻風病人一樣偷偷溜進來……上夜班時必須留意的一件事是別打亂你的作息時間,假如小鳥開始叫你還沒有上床,再上床也就完全無濟於事了。


  

這天早上我無事可做,便去參觀了植物園。來自查普特佩克的漂亮鵜鶘和開了屏的孔雀用傻呼呼的眼光望着你。突然,下起雨來了。

坐公共汽車回蒙帕納斯去的路上我注意到對面坐著一個小小的法國女人,她僵直地坐著,似乎還為自己感到自豪。她只坐了一個椅子邊,似乎怕把自己豐滿的屁股壓壞了。我在想,如果她搖搖身子,從她屁股那兒突然竄出一隻大開屏的光艷孔雀尾巴就太妙了。

在阿維尼咖啡館停下吃東西時,一個大肚子女人企圖吸引我對她的狀況的興趣,她希望我跟她到一個房間裡去消磨上一兩個鐘頭。這是頭一次遇到一個懷孕女人提出要跟我睡,我差點兒就想試試了。她說孩子一生下來就交給政府,她就可以重操舊業了,她是制帽子的。看出我的興趣越來越小,她便拿起我的手放到她肚子上。

我感覺到肚子裡有東西在動,便興趣索然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地方像巴黎這樣能滿足各種不同的性要求了。一個女人一失去一顆門牙、一隻眼睛或一條腿便馬上去當婊子。在美國,如果她是殘廢而又別無所長便只有餓死的份了。在這兒卻不同,少了一顆牙、鼻子被人咬掉或是子宮干癟了,任何使本來就不漂亮的女性更醜的不幸遭遇都被人認為是更有情趣,是對男性已膩味了的胃口的一種刺激。

我自然是在講大城市裡特有的那種情況,這裡的男男女女的最後一點精力都被機器榨乾,他們是現代進步的殉難者,畫家覺得難以畫上血肉的正是他們的一堆骨骼和襯衫領扣。

只是到了後來,到了下午我來到塞茲街上一家藝術博物館、被崇拜馬蒂斯的男男女女圍住時,我才又被帶回人類世界的正常領域裡。在一個四堵牆都在閃閃發光的大廳門口,我站了一會兒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當四周早以習以為常的灰色被扯得四分五裂、生活的絢麗多彩用歌曲和詩篇弘揚開來時一個人常會感受到這種震驚。我發覺自己置身于一個如此自然、如此完美的世界裡,我發覺自己沉溺于其中了。

我的感受是自己置身于生活的核心,不論我從何處來,採取何種態度,一旦陷進發芽的樹叢中央,一旦坐在已勒貝克那個巨大的餐室裡我便沉溺于其中了,我第1次領會了那些室內靜物畫的深邃含義,它們借視覺和觸覺的威力體現出其存在。站在馬蒂斯創造的這個世界的門口,我又一次體驗到了那種啟示力量,正是這種啟示令普魯斯特得以大大改變生活的圖景,使那些像他一樣的人對聲音和意義的煉丹術十分敏感,並能把生活中令人不快的現實轉換成藝術中實在的、有意義的輪廓。只有那些能讓光線射進喉嚨的人才能解釋自己心裡想的是什麼,現在我仍清晰地記起巨大枝形吊燈反射出的炯炯閃光如何散開並且變成血紅色,點綴在單調地照在窗外暗晦金色上的光波頂端。海灘上,桅杆和煙囪交織在一起,艾伯丁大廈像一個黑褐色的影子滑過海浪,與一個原生質地域的神秘中心融合在一起,將她的情影同死亡的夢幻和預兆連結在一起。


  

隨着白天的結束,痛苦像霧氣一樣從地下升起,接踵而至的是悲哀,它阻塞了海洋和天空的無盡的景緻。兩隻蠟黃的手無生氣地擺在床罩上,一隻貝殼用嗚咽的笛聲沿著蒼白的靜脈血管複述它誕生的往事。

馬蒂斯的每一首詩裡都包孕着一小塊人肉的歷史,它拒絶接受死亡的結局。整個肉體,從頭髮到指甲都體現了活着的奇蹟,彷彿在對更偉大的現實的渴求中精神力量已將肌膚上的毛孔變成了看得見的饑餓大口。不論一個人幻想什麼,總有航海的氣味和聲音,即使只回顧他的夢境的一小隅他也不可避免地會感覺到湧起的浪頭和涼爽的、四處飛濺的浪花。他站在舵前,瞪着堅定的藍眼睛凝視時間之囊。

他長時間地斜着眼凝視過那些遙遠的角落、低頭越過隆起的大鼻子,他便看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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