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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 15 /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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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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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不要這個便是不要那個,這個骯髒的小財迷。哪一天你打開抽屜瞧瞧便會發現藏在錢匣子裡的錢,足足有兩千多法郎,還有一些沒有兌現過的支票。就算這樣,我本來也不會這麼在乎的,若不是我的貝雷帽裡總是被他倒進咖啡渣子,地板上堆滿了垃圾,更不用說那冰冷的潤膚膏、油膩膩的毛巾和總是塞住的下水道了。我告訴你,這個小雜種身上總有一股臭味,除非是剛剛灑過科倫香水。

他的耳朵臟、眼睛臟,屁股也臟。他是一個大關節、有哮喘病,有虱子、卑微而又病態十足的傢伙。


  

哪怕他曾給我端來過一頓像樣的早飯我也會原諒他的全部缺點的!這個傢伙在一隻髒兮兮的錢匣子裡藏着兩千法郎,卻拒絶穿件乾淨襯衣,捨不得在麵包上涂點兒黃油。這樣一個傢伙還不只是妖怪,不只是守財奴——他簡直是一個白痴。

不過有關這個妖怪的都是題外話。我豎著一隻耳朵傾聽樓下的動靜,來人是一位和他妻子一道來看房子的雷恩先生,他們正在談論要把它租下來呢。謝天謝地,他們還只是說說而已。

雷恩太太愛笑,這表明馬上會出麻煩的。這會兒是雷恩先生在說話,他的聲音沙啞,刺耳、深沉,猶如一件又重又鈍的武器砍進肉,骨頭和軟骨裡。

鮑裡斯叫我下來好介紹我同他們認識,他搓着雙手,像個開當鋪的。他們正在談雷恩先生寫的一個故事,一匹破馬的故事。

「我還以為雷恩先生是位畫家呢。」

「當然是,」鮑裡斯眨了一下眼睛說。「不過到了冬天他便寫作了,他寫得不錯……好極了。」

我想引雷恩先生講話,講點什麼,講什麼都行。如果有必要,也可以講講那匹跛馬。可雷恩先生几乎一言不發,每一回他試圖講動筆寫作的那段枯燥日子時,他的話便變得難懂了。他往往要花上幾個月工夫才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冬天只有三個月。這幾個月和冬天那幾個月裡他在思考什麼?天理良心,我真看不出這傢伙是個作家,可雷恩太太說,他一坐下靈感便紛至沓來。

話題在變換,很難瞭解雷恩先生在想什麼,因為他不說話。

而雷恩太太卻說,「他邊想邊干。」在雷恩太太口中,雷恩先生樣樣都很好。「他邊想邊干」——非常可愛,可愛極了,博羅夫斯基準會這麼說。不過也實在非常痛苦,尤其是,這位思想家只不過是一匹跛馬。


  
鮑裡斯給我錢,叫我去買白酒。去買酒的路上我便已經醉了,我知道自己一回到屋裡便會如何表現。沿著那條街走過來時酒勁兒便發了,我早擬好了一篇漂亮的演說詞,它像雷恩太太的傻笑,就要滔滔不絶地湧出口來,照我看,她也已有幾分醉意了,她一喝醉便會留神聽別人說。剛從酒店裡出來,我便聽見汩汩的撒尿聲,一切都在發狂,在四處亂濺,我要雷恩太太聽著……鮑裡斯又在搓手,雷恩太太仍在結結巴巴地飛濺着唾沫星子說話。

我把一個酒瓶夾在兩腿間,把開瓶塞的鑽子鑽進去,雷恩太太大張着嘴期待着。酒從我兩腿間濺出來,陽光也從八角窗外濺進屋來,而我的血也在血管中沸騰,將要從我身體裡一湧而出的上千種發瘋的玩藝兒現在都混雜在一起了。我把自己想起的每一件事講給他們聽,這些事情原先都藏在我心靈深處,而雷恩太太的狂笑使我開口全說出來了。兩腿間夾着酒瓶,陽光由窗外灑進來,這會兒我又重新體驗到剛到巴黎時捱過的那段寒酸日子裡所感受到的快活心境,當時我茫然不知所措,一貧如洗,像在宴會上徘徊的一個鬼魂那樣在街上逛來逛去。

每件往事又突然全部想起來了——不能使用的衛生間、那位贊成擦皮鞋的王子、輝煌影院,我在那兒躺在老闆的大衣上睡過覺,那個窗子上的鐵柵、叫人窒息的感覺、肥大的蟑螂,偶爾的一頓大吃大喝、即將消失在暮色蒼茫中的羅斯,坎那克和那不勒斯。我常空着肚子在大街上東跑西顛,有時也去拜訪素不相識的人,例如德洛姆夫人。至于怎樣到德洛姆夫人家去的,我再也想不起來了,可我去了,還設法進去了,我穿著燈芯絨褲子和獵裝,褲子門襟上一個扣子也沒有扣便從管家和繫著一條小白圍裙的女傭人身邊闖進屋子裡去了。直至今日我仍能感覺到那個房間裡金碧輝煌的氣氛,德洛姆夫人身着男人氣的衣服坐在一隻寶座上,魚缸裡養着金魚,還有古代的世界地圖和裝訂精美的書籍。

我仍能感覺到她沉重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她那色迷迷的態度叫我有點害怕。更舒適的是在聖拉扎爾車站往下灌濃燉肉湯,妓女們都站在門口,每張桌子上都擺着塞爾查礦泉水瓶子,一股很濃的精液在褲襠裡氾濫。五點到七點間最好的消遣莫過于置身于這一大群人中,緊跟着一條大腿或一個美麗的酥胸往前走,腦子裡亂哄哄的,一個個念頭接瞳而至。這是那時一種稀奇古怪的滿足,那時沒有約會,沒人請吃飯,沒有計劃,沒有錢。

那真是黃金般的日子,我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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