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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淪 - 1 /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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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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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六月的夜裡我喜歡你這雙眼睛的顏色

「來,看著我。我喜歡你這雙眼睛的顏色。你叫什麼?」


  
「叫讓。」
「就叫讓嗎?」
「讓·葛辛。」
「從南方來的,我看得出,多大年紀了?」
「二十一。」
「是藝術家嗎?」
「不是,夫人。」
「啊!那再好不過。」
在一個六月的夜裡,一個風笛演奏師和一個埃及女人,在德蘇勒特家的書房背後,棕櫚與樹樣的鳳尾草的蔭蔽中交換着這些簡短的話語,在化妝舞會的尖呼聲、笑閙聲和歌舞聲中,並不容易清晰地聽到。
對於埃及女人的刨根問的,風笛演奏師用他那年輕人的坦白和一個沉默好半天了的南方人的輕鬆一一作了回答。對這個由畫家和雕刻家組成的圈子完全陌生的他,剛走進舞會便被領他而來的朋友遺忘了,他有着惹人愛的被日光曬成了金褐色的漂亮臉孔,有着像他所穿的羊皮衣上的羊毛般密而短的黑髮,他已經閒蕩了差不多兩個鐘頭了。
跳舞的人的肩膀不時地猛撞他一下,書房侍仆們嘲弄譏笑他那掛在肩上的風笛和在這個夏天的夜晚顯得笨重不便的山裡人的裝束。一個日本女人,眼神輕佻,高高的髮髻上插着鋼針,當她用媚眼流盼他的時候,嘴裡低吟:啊!他多麼英俊,他多麼英俊,這個馬車伕!一個西班牙新娘輓着一個酋長的胳膊走過,粗野地將一束白色茉莉花伸到了他的鼻子下。
對於這種種的進攻他並不懂,以為是自己的樣子很可笑,於是逃進了玻璃走廊的蔭影中,那兒的樹的下靠牆放有一個短榻。那女人即刻就來了,在他身旁坐下。
年輕,美貌‧他說不上來……兩隻圓潤細膩的胳膊從勾勒出豐滿腰身的藍色緊身羊毛長裙中伸出,裸露至肩;她那帶著許多戒指的兩手,她那因前額垂掛着奇異的鐵飾品而顯得更大的灰眼睛,構成了一個和諧的整體。
不用說,肯定是位演員。德蘇勒特家是常有許多女演員來的;這猜想使他不安起來,因為他對於這種人有着很大的恐懼。她坐得很挨近他,肘撐在膝上,頭倚在手上,說話帶著端莊的甜軟,聲調中帶著倦意。「從南方來的,真的嗎?……這麼金黃的頭髮!……真奇特。」
 於是她想知道他在巴黎已經住了多久了,問他準備參加的外交官考試是不是很難,問他是不是有許多熟人,又問他是怎樣到這羅馬大街上的德蘇勒特家來的,這地方離他住的拉丁區是那樣遠。
當他告訴她那個帶他來的學生的名字時,「拉古諾裡,就是作家拉古諾裡——你一定知道他的——的一位親戚。」女人臉上的表情變了,突然黯淡了,但他並沒有注意到,因為他正是眼睛發亮而看不見事物的年紀。拉古諾裡向他保證過他的堂兄將出席晚會並且答應把他引見給他。「我非常喜歡他的詩歌……能認識他真讓我高興……」
她對於他的天真抱以憐憫的微笑,優雅地聳了聳肩,同時用手拂開一棵竹子的柔葉,向舞室中巡視過去,想看看能不能幫他找到他所說的大人物。
此刻,晚會正大放異彩,就像夢幻劇發展到了高潮。那書房,或者不如說大廳,因為那兒很少做過什麼工作,—直伸展到房屋的最高處,形成一個大的房間。那輕而透氣的夏季簾幔,那細草或銅絲網的天幕,那上漆的屏風,那雜色的玻璃器,那鑲在一個文藝復興時代風格的壁爐四周上的黃玫瑰花,被許多中國式、波斯式、摩耳式以及日本式的燈籠的五光十色的反光映照着,這些燈籠有的是鐵製的,有洞眼,成尖形穹窿狀,仿若清真寺大門的樣子,有的是用彩色紙做成各種果實的樣子,有的是展開的扇子、花、鳥、蟒蛇的樣子。偶爾,幾束一閃而過的淡藍色的強光使這些五顏六色的光芒黯然失色,就像月光一樣,照在所有的面孔和裸露的肩膀上,照在所有的衣服羽飾、金飾和緞帶等等的幻影上,這些幻影在舞室裡相互擠擦着,在荷蘭式樓梯的梯級上投映着,樓梯有着寬大的扶手,通向二樓長廊。


  
樓下,有許多低音提琴琴頸和樂隊指揮瘋狂舞動的指揮棒。
從他的坐處,青年人從那綠的樹枝與正開的牽牛花編就的籬笆中看見了一切,這些紅花綠葉與那些裝飾品很相配,就像替它們鑲了一道邊兒。在那連續不斷的跳舞動作中,他看花了眼,彷彿看見一位蓬巴杜式牧羊女的小腦袋上戴了一片龍血樹葉做的頭飾。現在,對他來說,晚會更有趣了,因為他正津津有味地聽他的埃及女伴向他介紹這些奇形怪狀、滑稽可笑的裝扮後面藏着的聲名顯赫的大人物。

一個六月的夜裡驅使獵犬的獵人

那驅使獵犬的獵人,他的短鞭斜掛着,是查汀。稍遠一點,穿著鄉村本堂神父的破爛長袍的是伊沙貝伊,他用一包紙牌填進他那有扣帶的靴子使他顯得高一點。高魯老爹在殘廢軍人的大蓋火鍋的寬邊帽舌下微笑着。她又指出裝作一隻惡犬的托馬斯、庫蒂爾,打扮成小獄卒的朱特,打扮成海鳥的卡穆。
幾個青春年少的畫家穿的是一本正經的古裝,一位是裝飾着羽毛的米拉,一位是歐仁王子,一位是查理一世,他們很好地說明了兩代藝術家之間的不同。後生們嚴肅、冷漠,有一張成天為金錢操心操出這些奇特的皺紋的像投機商們一樣蒼老的臉,而前輩們則要頑皮、風趣、喧閙、放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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