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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 94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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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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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一點一點地用自己的話又把他們從桑傑維亞托夫那兒聽到的有關米庫利欽的事又說了一遍。他稱他為米庫利奇,稱他妻子為米庫利奇娜。他把管家的第2個老婆叫後老婆,而提到「第1個老婆,死了的那個」時,說她是個甜女人,白衣天使。他說起游擊隊的首領利韋裡,知道他的大名還沒有傳到莫斯科,莫斯科沒聽說過「林中兄弟」,他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沒聽說過?沒聽說過列斯內赫同志?中國的天使啊,那莫斯科的人長耳朵幹什麼用呢?」


  

天漸漸暗下來。旅客的影子變得越來越長,在他們前面跑着。他們還要穿過一片空曠的林中空地。木質的濱基、飛廉、柳蘭的枝莖高高地挺立在路面上,上面開滿了一個樣式的穗子般的花。

它們被落日的餘暉從下面,從地面上照亮了,在虛幻中增大了輪廓,彷彿騎手們為了巡邏起見在原野上設置的間隔稀疏的不會動的哨兵。

在很遠的前方,道路的盡頭,原野一直伸展到一道小山似的橫坡腳下。橫坡像一堵牆似的擋住了去路,彷彿那一邊必然會有峽谷或溪流似的。那兒的天空就像被圍牆圍起來的城堡,而通向圍牆大門的正是這條土道。

上面,山坡陡峭的地方,浮現出一幢孤零零的白色平房。

「看見山頂上的那座小樓嗎?」瓦克赫問道,「那就是米庫利奇和米庫利奇娜住的地方。他們下面有一條峽谷,俗名叫舒契瑪。」

從那個方向傳來兩聲槍響,一聲接一聲,四周引起一陣迴響。

「怎麼回事?別是游擊隊吧,老爺爺?別是朝我們射擊吧?」

「基督保佑你們!哪兒來的游擊隊。斯捷潘內奇在山溝裡放槍嚇唬狼呢。」

剛抵達的客人是在管家的院子裡同主人見面的。這是一幅令人難堪的場面,先是沉默不語,後來吵成一團。

葉連娜·普羅科洛夫娜傍晚剛從林中散步歸來,走進院子。几乎同她的金髮一樣顏色的落日餘暉,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從這棵樹射到那棵樹,一直穿過整個的樹林。葉連娜·普羅科洛夫娜穿著一身輕盈的夏裝。她臉漲紅了,用手絹擦着走得發熱的臉。

她裸露的脖子上套着一條鬆緊帶,鬆緊帶上的草帽背在背上。

正背着槍往家走的丈夫向她迎過去。丈夫剛從峽谷裡上來,打算馬上擦煙熏過的槍筒,因為退子彈的時候發現了毛病。

突然間,瓦克赫和他載着不速之客的大車不知道從哪兒威風凜凜地、轟隆轟隆地滾進了大門口的石板地。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飛快地從還坐著其他人的大車上跳下來,一會地摘下帽子,一會兒又戴上帽子,先結結巴巴地解釋來意。

不知所措的主人們驚獃了,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驚獃了,半晌說不出話來。而羞紅了臉的倒霉的客人們一個個張皇失惜,也不是虛假的,而是真誠的。情況再明白不過了,不僅對當事人,就連瓦克赫、紐莎和舒羅奇卡也沒有一絲一毫含混的地方。難堪的感覺也傳染給了此馬、馬駒、金色的陽光和那些圍着葉連娜·普羅科洛夫娜轉的、不時落在她臉上和脖子上的蚊子了。

「我不明白,」到底還是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打破了沉默,「我不明白,一點都不明白,而且永遠也不會明白。我們南方,白軍佔領地區,是糧食豐裕的省份,為什麼單單選擇我們這兒,何苦到我們這兒來呢?」

「真有意思,您想過沒有,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要承擔多大的責任啊?」

「列諾奇卡,你別插嘴。說得不錯,正是這樣。她說得完全對。您想過沒有,這對我該是多大的負擔啊?」

「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您沒有理解我們的來意。這說的是什麼事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我們決不會侵害你們,打攪你們。


  
我們只要倒塌的空房子裡的一個角落。要菜園旁邊誰也不要的、白白荒蕪的一小塊土地。別人看不見的時候,再從樹林子里拉一車劈柴。難道這樣的要求過高嗎?算得上侵害嗎?」

「可是世界如此之大,幹嗎非找我不可?為什麼偏偏是我們,而不是別人,能有這種榮幸?」

「我們知道你們,也希望你們聽說過我們。我們對你們不是外人,所以我們投靠的也不是外人。」

「懊,原來因為克呂格爾,因為你們是他親戚?您的舌頭現在怎麼轉得過彎來承認這種事?」

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生得五官端正,頭髮向後梳看,走道邁大步子,夏天穿著一件斜領襯衫,腰裡繫著一條帶穗的帶子。古時候這種人走起路來就像水上強盜,現在他們老是做出一副幻想當教師的大學生的樣子。

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把自己的青春獻給瞭解放運動,獻給了革命,只擔心他活不到革命到來的那一天,或者革命爆發得太溫和,不能滿足他激進的、渴望流血的熱望。如今革命來到了,把他最大膽的設想都翻了個兒,而他,天生的和始終不渝的工人階級的熱愛者,第1批在「勇士」工廠建立工廠委員會並設立工人監督的人,卻什麼都沒撈到,沒有謀到職位,獃在一個荒蕪的村子裡。工人們從這個村子裡逃散,一部分還跟着孟什維克走了。而現在這件荒唐事,這些不清自來的克呂格爾的不肖子孫,不啻命運對他的嘲弄。

它是有意的惡作劇,使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不,這太莫名其妙了,根本無法理解。您是否明白,您對我是何等危險,您使我陷于什麼處境?看來我真瘋了。我不明白,什麼也不明白,而且永遠也不會明白。」

「真有意思,您明白不明白,你們不來,我們就已經坐在火山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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