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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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困惑不解的是，這層層幻影究竟出自誰的手筆？它們聚而成形，散而無狀，像無窮無盡的夢想，在金色的天空裡飄逸，精美、澄澈……

這落霞的萬般色彩，誰能在畫布上使它們再現？！或者，至少誰能說出它們的名稱？看吧，橙紅滲透了深紫，轉眼之間，又有一層濃碧抹上天際。而那些城堡、塔樓、山林狀的層雲，卻又從急速西沉的太陽那裡，承受着紅、黃、棕的色澤……在這彩練舞空的壯麗景色面前，人人都會出神注目，游思遠揚，如醉如痴，不肯抽身離去。一旦醒悟，終會長嘆一聲，感慨萬端：唉，如果到處是這般景色，這般壯麗，這般寧靜，該有多好！如果生活也能像這景色一樣，該有多好！……是的，狂風暴雨，大喜大悲，決不應是自然和生 活的本色，它們只是短暫的過渡和混亂，是新生的孕育，是幸福和安寧的先晚霞行將退盡，冥思邏想之間，天空又出現了新的景緻：西方還是金黃和橙紅輝映，東方卻已出現萬盞燈光，一繁星遍佈，滿天閃爍。南十字星座敦柔和順地閃耀其間！暮昏低垂，先前的雲景——山林島嶼、樓台亭樹和仙人猛獸，已經消逝。

星光明亮異常，似乎在充分運用日落和月升的間隙。星星愈來愈多，溢滿整個夜空。還是那只描繪奇幻雲景的巨手，又在匆忙地點燃各處的明星。空中，似在舉行一場豐盛的夜宴！新的力量，新的思緒，新的柔情，湧進觀察者的心間。

又像昨夜一樣，心在探求謎底，眼在閲讀「天書」，神思又飛向了光焰閃爍的天外……

月亮出來了。它完全不像北國見到的那樣暗淡、蒼白、愁苦和模糊不清。它像水晶一樣純淨、透明，放射着驕傲的亮光。它不像北國的月亮，已經被詩人們成千上萬遍地讚頌過，因此，它像處女一樣，潔無瑕疵！它不是丰韻猶存的半老徐娘，而是風華正茂、含苞待放的少女，是真正的狄雅娜①。

它的銀光灑遍天空和海洋，它使群星黯然失色，它溫柔而又莊嚴地守護着人間。您以為，這時的海洋已經沉入夢鄉了嗎？不對，漣慌中映出的光焰比繁星更明亮。看那船周吧，水光似火，波瀾起伏中，月光如金如銀，如燃燒的煤火。撲朔迷離，一場甜蜜的、充滿創造力的夢啊！……再看那天空吧，老人座、天舟座、半人馬座的雙雙巨星，閃着金色、赤紅色和綠寶石色的光焰。

但是，南十字座的四顆巨星卻能奪您所好，使您注目良久。它們晶瑩、樸實，似乎在用聰穎的目光注視着您。南十字座……您是否有過下述經歷您是詩人，當然有過？人們多次盛讚某女人的嬌艷嫵媚，及至您真正見了這位美女之後，卻又不免感到失望。「她有什麼絶色姿容？」您心里納悶，眼睛卻在不住地瞟那女人，「樸實、溫順，相貌平庸……」您就這樣看啊看啊，忽然，您發覺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

南十字座也和這種女人一樣。頭幾次見它，您會自問：它有何不凡之處？可是久而久之，您就變了。夜晚一到，您第一個要看的，就是南十字座，然後才是其他，最後，您的目光還會回到南十字座上，久久地不肯移開。

炎熱的白晝結束了，繼之而來的是馥郁溫暖的長夜，繁星閃爍，水光如銀，氣氛安逸。啊，上帝！可惜了，這些月夜。既無夜曲，又無低吟，更無噥噥的情談和夜營的歌唱！只有一隻趲行的海船，偶爾可以聽到啪啪的帆聲和船頭濺水的浪聲。此外，只是一片莊重而又美好的沉寂！

葉　予　譯

①狄雅娜，古羅馬保護狩獵的女神。

孟加拉掠影

節錄

［印度］泰　戈　爾

1861—1941

三八

我不知道，你坐的火車現在到了什麼地方。此刻，正是太陽升起在諾瓦迪車站附近那樹木絶跡、亂石叢生地帶的丘巒上空的時候。那裡周圍的景物一定讓明媚的陽光照亮了。透過陽光，遠方黛色的群山開始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來。

耕地几乎看不到，除了在原始部族用水牛多少犁了幾下的地方；鐵路路塹兩邊都有成堆的黑石頭——這些巨大的漂礫是乾涸了的溪流留下的足跡——躁動不安的黑鶺鴒棲息在電線上。一個荒無人煙、遍體裂縫、傷痕纍纍的大自然躺在陽光下，彷彿在某個天使輕柔的撫摩下，變得馴良了。

你知道這一切在我的心中喚起的圖畫嗎？在迦梨陀娑①的《沙恭達羅》中，有一場寫了國王豆扇陀的幼子婆羅多與一隻獅崽嬉戲的情景。孩子滿懷愛憐把自己纖細紅潤的手指插入獅子粗硬的鬃毛中。那巨獸信任地躺着，靜靜地舒展開身子休息着，不時從眼角對自己的小朋友投出慈愛的一瞥。

那些枯竭的、佈滿漂礫的水道使我想起了什麼呢？讓我告訴你好嗎？我們在英國童話中讀到林中的孩子，小兄妹被後母驅逐到一座陌生的森林中，在穿過這座森林時，他們沿路撒下一個個鵝卵石，從而留下了自己的行蹤。這些小溪也像這茫茫世界中迷途的孩子，它們被迫漂泊天涯。這就難怪它們要一面前行，一面拋石標路了，原來它們害怕自己有朝一日返回時迷路。可是，對於它們來說，實在回歸無途！

1892年11月18日，波利亞

三九

林帶鑲在無盡的淒寂的田野邊上，一直延伸到天際；這些樹木背後的孟加拉日落，既有一種深邃的氣氛，又有一種浩茫的寧靜。

我們的傍晚的天空，在遠方俯下身來，和大地相會，既可愛，又淒愴。它把大地留在後面，在它身上投下了一道慘淡的光——這道光使我們嘗到了永訣①的神聖悲痛的滋味；而這時籠罩在大地、天空和河流上面的沉寂，是動人心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