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 64 / 161
白話散文類 / 作者群 / 本書目錄 || 記錄本頁面 我的閱讀標記

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第64頁 / 共161頁。

游西湖的,岳王墳是中心休息站,無論出錢塘門或湧金門。而今是湖濱。杭州人沿舊稱旗下。坐船到岳墳,棄船登陸,正好訪靈隱三竺及北高峰。

山游回來,在此下船,回旗下,几乎成為慣例。岳墳前小小市墟,百貨雜陳,正如上海城隍廟、蘇州玄妙觀、南京夫子廟,春夏秋三季都是很熱閙;只有冬季,門前冷落車馬稀,如張宗子那樣的雅士,總是不多的。有一年冬天,上海友人過杭相訪,因為我們住在泉學園,只好在岳墳招待一下。天寒地凍,一家飯館半掩着門,勉強炒了蛋飯一碗醬油湯對付着。


  

於是游西湖吃蛋炒飯,成為友朋間的笑話。一般的想法,總該是上樓外樓吃醋溜魚的。

那時踏出我們的寓所,便是岳王墳,我又是在西湖圖書館做事,弄弄史學的,但對於岳王的生平說法,也一直不曾擺脫流俗的傳統觀點。當年,呂思勉先生的白話本國史剛出版商務,對於岳飛生平,說得更近事實。目前,岳王墳已經成立紀念館,根據史實作了岳飛生平事蹟圖,已經把「朱仙鎮之捷」這類傳說抹去了。岳廟前掛的對聯很多,題詩更多。

據明人田汝成所集,元明二代,就有一千多首,到了現代,該有幾千首了。換句話說:大家在那兒寫史論發各人的感慨,帶著各時代的民族情緒的。最有名的對聯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一直掛在那兒;其他的對聯,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換了一批又一批的。田汝成推許趙子昂詩,詩云:

岳王墳上草離離,秋日荒涼石獸危。

南渡君臣輕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

一九三七年冬天,敵軍迫進杭富,我離杭州的前夕,又游了西湖,上了岳墳,誠有「水光山色不勝悲」之感。我懂得趙子昂的感受的。

到了岳王墳前,當然切齒秦檜夫婦,但「南渡君臣」都是輕社稷的,也不能怪秦檜一人。田汝成《西湖遊覽志》引前人語,謂:「高宗慮欽宗之返而攘己也,陽獎而陰憾之。丞相秦檜,揣知帝旨,遂力主和議。」這倒是合情實的。

墳前跪着的鐵人,明正德年間初鑄時是銅的,而今是四人,當初是三人,都指揮李隆所鑄。那三人除了秦檜和王氏,還有万俟音Mòqí,這倒是沒有什麼異議。清初台灣事平,把那些兵器重鑄鐵人,加了張俊,這就有點問題了。張俊和岳飛,只是不合作,而陷害岳飛的,倒是另外一位張浚,他是宿將,對岳飛很忌妒的。

張浚在宋史上所得的好輿論,還是由於他的兒子張南軒乃是朱熹的好友之故。因此,朱熹晚年也引為恨事。

假使岳飛不死,痛飲黃龍之願能成功乎?看來也未必成功的;這一點,王船山《宋論》上已慨乎言之了。最主要的,是他們的部隊不行,軍風紀很壞。朱熹、王船山都是這麼說的。

泉學園

在討厭「西湖十景」這一點上,我似乎是魯迅的同路人,西湖十景,我都到過,一句話,都不見佳,最討厭的,每一景都有那位滿清皇帝乾隆的禦碑和他那不通的詩,和肥肥大大的字;他只是附庸風雅而已。景的十種名目,大概宋代已經有了,並不是乾隆的「欽賜」,而是「加封」。雖是自古有之,我還是十分討厭。有時,我也默默地想:「斷橋殘雪」的「斷橋」,那麼縈人懷念,可早已沒入平坦的大道和廣闊的花叢中去了。


  

而「柳浪聞鶯」,千百年來,不會有人聽到過的。那「曲院風荷」的石碑,仔細去找的話,還立在寶帶橋的西邊,可是左手給那三層高樓遮住,几乎看不見了。右手便是泉學園,那一迴廊和一列平房,勉強算得「曲院」,至于「風荷」,也給西邊的岳墳船埠的小艇擠得連荷花吐蕊展葉的空間都失掉了。世間所謂「名勝」,大抵就是這麼一回事。

只有我們住在泉學園的人,有時和風輕送,蓮蕊清香,還有前人所欣賞的境界,此時「南面王不啻也」!

泉學園,大概是「曲院風荷」那一景的看守人,化公為私的手法。他倆老夫婦,為了生活艱難,就借院舍的北門出入,闢為旅人休養之處,一種廉價的公寓。沿湖是曲院,湖岸成曲尺狀,把湖水繞為庭沼,留着舊日的蓮葉。我們住的那一排房間,記得有十來間,都是租給我們這一類寒士,在上海只配住亭子間的朋友,卻也不窮酸到那兒去。

我們住了兩間,隔鄰兩間住了吳之夫婦,他是我們鄉友,名畫家,在美術院任教授的。這些房間,正是「一板之隔」,輕微咳嗽都聽到的。我們也時常叩板喧笑以為樂。西邊住的那一行列,有時几乎可以說是肺病療養院,都是肺病的病人,他們在依靠着自然療治。

湖上的旅客,住別墅的豪富戶,自是一等;西湖氣候,只宜于春秋二季,夏天如蒸籠,冬天又冷得刺骨,因此,他們的別墅,如劉莊、高莊、蔣莊,都是遊客的園林,主人很少來享受。又一等,則是葛嶺飯店、蝶來飯店、西泠飯店的主顧,他們多是上海客,也有一半是「洋人」。我們這一種,長年住在湖中的也就很少了。泉學園雖是小小院落,卻自有佳景。

小艇就擱在我們的房門前,湖沼就是我們的大盆,洗臉、洗衣、洗腳、洗碗,看游魚在我們腳邊穿來穿去,我們就成為魚的朋友了。船埠遊客到了埠,便匆匆向岳墳去,游倦回來的,又急急找船回湖濱去,很少人會來看泉學園的,雖說是豎了「曲院風荷」的石碑。



贊助商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