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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 34 /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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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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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近在咫尺,以為什麼時候要去就可以去,我們對於本鄉本土的名區勝景,反而往往沒有機會去玩,或不容易下一個決心去玩的。正唯其是如此,我對於富春江上的嚴陵,二十年來,心裡雖每在記着,但腳卻從沒有向這一方面走過。一九三一,歲在辛未,暮春三月,春服未成,而中央黨帝,似乎又想玩一個秦始皇所玩過的把戲了,我接到了警告,就倉皇離去了寓居。先在江浙附近的窮鄉裡,游息了幾天,偶爾看見了一家掃墓的行舟,鄉愁一動,就定下了歸計。

繞了一個大彎,趕到故鄉,卻正好還在清明寒食的節前。和家人等去上了幾處墳,與許久不曾見過面的親戚朋友,來往熱閙了幾天,一種鄉居的倦怠,忽而襲上心來了,於是乎我就決心上釣台去訪一訪嚴子陵的幽居。


  

釣台去桐廬縣城二十餘里,桐廬去富陽縣治九十里不足,自富陽溯江而上,坐小火輪三小時可達桐廬,再上則須坐帆船了。

我去的那一天,記得是陰晴欲雨的養花天,並且系坐晚班輪去的,船到桐廬,已經是燈火微明的黃昏時候了,不得已就只得在碼頭近邊的一家旅館的高樓上借了一宵宿。

桐廬縣城,大約有三里路長,三千多煙灶,一二萬居民,地在富春江西北岸,從前是皖浙交通的要道,現在杭江鐵路一開,似乎沒有一二十年前的繁華熱閙了。尤其要使旅客感到蕭條的,卻是桐君山腳下的那一隊花船的失去了蹤影。說起桐君山,原是桐廬縣的一個接近城市的靈山勝地,山雖不高,但因有仙,自然是靈了。以形勢來論,這桐君山,也的確是可以產生出許多口音生硬,別具風韻的桐嚴嫂來的生龍活脈,地處在桐溪東岸,正當桐溪和富春江合流之所,依依一水,西岸便瞰視着桐廬縣市的人家煙樹。

南面對江,便是十里長州;唐詩人方干的故居,就在這十里桐洲九里花的花田深處。向西越過桐廬縣城,更遙遙對著一排高低不定的青巒,這就是富春山的山子山孫了。東北面山下,是一片桑麻沃地,有一條長蛇似的官道,隱而復現,出沒盤曲在桃花楊柳洋槐榆樹的中間,繞過一支小嶺,便是富陽縣的境界,大約去程明道的墓地程墳,總也不過一二十里地的間隔,我的去拜謁桐君,瞻仰道觀,就在那一天到桐廬的晚上,是淡雲微月,正在作雨的時候。

魚梁渡頭,因為夜渡無人,渡船停在東岸的桐君山下。我從旅館踱了出來,先在離輪埠不遠的渡口停立了幾分鐘,後來問一位來渡口洗夜飯米的年輕少婦,弓身請問了一回,才得到了渡江的秘訣。她說:「你只須高喊兩三聲,船自會來的。」先謝了她教我的好意,然後以兩手圍成了播音的喇叭,「喂,喂,渡船請搖過來!」地縱聲一喊,果然在半江的黑影當中,船身搖動了。

漸搖漸近,五分鐘後,我在渡口,卻終於聽出了咿呀柔櫓的聲音。時間似乎已經入了酉時的下刻,小市裡的群動,這時候都已經靜息,自從渡口的那位少婦,在微茫的夜色裡,藏去了她那張白團團的面影之後,我獨立在江邊,不知不覺心裡頭卻兀自感到了一種他鄉日暮的悲哀。渡船到岸,船頭上起了幾聲微微的水浪清音,又銅東的一響,我早已跳上了船,渡船也已經掉過頭來了。坐在黑沉沉的艙裡,我起先只在靜聽著柔櫓划水的聲音,然後卻在黑影裡看出了一星船家在吸着的長煙管頭上的煙火,最後因為沉默壓迫不過,我只好開口說話了:「船家!你這樣的渡我過去,該給你幾個船錢?」我問。


  
「隨你先生把幾個就是。」船家說話冗慢幽長,似乎已經帶著些睡意了,我就向袋裏摸出了兩角錢來。「這兩角錢,就算是我的渡船錢,請你候我一會,上去燒一次夜香,我是依舊要渡過江來的。」船家的回答,只是恩恩烏烏,幽幽同牛叫似的一種鼻音,然而從繼這鼻音而起的兩三聲輕快的喀聲聽來,他卻已經在感到滿足了,因為我也知道,鄉間的義渡,船錢最多也不過是兩三枚銅子而已。

到了桐君山下,在山影和樹影交掩着的崎嶇道上,我上岸走不上幾步,就被一塊亂石絆倒,滑跌了一次。船家似乎也動了惻隱之心了。一句話也不發,跑將上來,他卻突然交給了我一盒火柴。我于感謝了一番他的盛意之後,重整步武,再摸上山去,先是必須點一枝火柴走三五步路的,但到得半山,路既就了規律,而微雲堆裡的半規月色,也朦朧地現出一痕銀綫來了,所以手裡還存着的半盒火柴,就被我藏入了袋裏。

路是從山的西北,盤曲而上,漸走漸高,半山一到,天也開朗了一點,桐廬縣市上的燈光,也星星可數了。更縱目向江心望去,富春江兩岸的船上和桐溪合流口停泊着的船尾船頭,也看得出一點一點的火來。走過半山,桐君觀裡的晚禱鐘鼓,似乎還沒有息盡,耳朵裡彷彿聽見了幾絲木魚鉦鈸的殘聲。走上山頂,先在半途遇著了一道道觀外圍的女牆,這女牆的柵門,卻已經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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