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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散文 - 133 / 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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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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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撰有《十異人傳》,酉陽唐君其一也。君四歲喪明,猶未受師句讀,問之八方五色不復有,若聲音點畫種種文字,懵如也[1],稍長,堅坐無所事事,輒以耳受書,從旁讀三番,旋即記憶。久之,貫串經史、諸子百家及稗官言[2],而最喜作詩。有集行于世,多為通人所賞[3],太守繩齋許公,延見賜粟帛:鹽台修齡楊公[4],旌其廬曰:「耳學淹通」,又捐俸為君刻《唐詩集注》;而陳冏卿、張參知諸君爭資助之。

其詩幾百卷,太約昉高棅正聲[5],及李于鱗選[6],而稍益之,精汰諸箋,附以己意。典而核,裁而文,既不掊擊古人,而又鮮遷就附和之弊。譬如古太師審樂,清濁高下,皆從靜深篤摯中來。彼後夔、季札[7],雖精專門,不逮也。


  

世人不解詩,遂不解奇君;即奇君者,不奇居博而奇君目。嗟呼!此未易與俗人論也。經云:天去地八萬四千里。吾曹仰天而見日用,則目有八萬四千里之份量。

若無日用,又無燈光,目雖具,悉與唐君等。第世界人但能以三光見[8],而唐君者又能以不見見者也。其書無所不瀏覽,其箋注無所不採擇,不握管而筆端有眼,千手眼皆備矣。今人六根具足[9],授以此詩,不解句讀,或以上注下,或以下註上,首尾顛倒,莫知指歸。

間有因文解義[10],略雜音聲者,非熒火借光[11],則眼中着木槵子相似[12],試與唐君說詩,吾知其明睛果安在也。古之異人,廢心而用形;今之異人,廢形而用心。好學如唐君,覺上帝之五官無權[13],而倉頡之六書可廢[14],異哉,有目者得此詩而讀之,將無愧死也夫!

註釋:

[1]懵如:茫然無知的樣子。[2]稗官言:指野史小說。[3]通人:指常識淵博的人。[4]修齡楊公:即楊鶴,字修齡,武陵人,明萬曆間進士、曾官巡鹽。

崇禎初累官兵部右侍郎。[5]高棅:明福建長樂人,字彥恢,號漫士。永樂初以布衣召入翰林,工書畫,尤專于詩,編造《唐詩品彙》。其後李夢陽、保景明等「前後七子」詩模擬盛唐,實以該書為胚胎。

[6]李于鱗:明代文學家李攀龍,字于鱗,號滄溟,山東歷城人。嘉靖進士,官至河南按察使。與五世貞同為「後七子」領袖,認為文自西漢、詩自盛唐以下都無足觀,倡導摹擬復古。[7]夔、季札:夔,相傳為舜時樂官。

季札,春秋時吳國公子,曾出使魯、齊、鄭、衛、晉諸國,當時以多聞著稱。《左傳》記載他訪問魯國時觀周樂,表現出很高的欣賞水平。[8]三光:指日、月、星。[9]六根:佛教稱眼、耳、鼻、舌、身、意為六根。

[10]因文解義:即望文生義,穿鑿附會。[11]熒火借光:指光亮微弱,視物不清。[12]木槵子:即菩提子,可作念珠。[13]上帝五官:本指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官。

此處指人體的各種感官。[14]倉頡六書:倉頡是傳說中的漢字創造者。六書,指六種造字法則,《漢書.藝文志》概括為象形、象事、象意、象聲、轉注、假借。此處泛指文字。

唐子畏墓誌並銘祝允明

子畏死,余為歌詩,往哭之慟。將葬,其弟子重請為銘。子畏,余肺腑友,微子重且銘之[1]。

子畏性絶穎利[2]。度越千士[3],世所謂穎者,數歲能為科舉文字,童髫中科第[4],一日四海驚稱之。子畏不然,幼讀書,不識門外街陌,其中屹屹[5],有一日千里氣。不或友一人,余訪之再,亦不答。

一旦,以詩二章投余,傑特之志錚然。余亦報以詩,勸其少加弘舒[6],言萬物轉高轉細,未聞華峰可建都聚[7]。惟天極峻且無外[8],原稿為萬物宗。子畏始肯可,久乃大契[9],然一意望古豪傑,殊不屑事場屋[10]。

其父德廣,賈業而士行[11],將用子畏起家,致舉業,歸教子畏,子畏不得違父旨。德廣常語人,此兒必成名,殆難成家乎?父沒,子畏猶落落[12]。一日,余謂之曰:「子欲成先志,當且事時業[13];若必從己願,便可褫襕幞[14],燒科策[15]。今徒籍名泮廬[16],目不接其冊子,則取捨奈何?」子畏曰:「諾。


  
明年當大比[17],吾試捐一年力為之,若勿售,一擲之耳。」即墐戶絶交往[18],亦不覓時輩講習,取前所治毛氏詩[19],與所謂四書者[20],繙討擬議[21],祗求合時義[22]。戊午[23],試應天府[24],錄為第一人。己未[25],往會試。

時傍郡有富子,亦已舉于鄉,師慕子畏,載與俱北。既入試,二場後,有仇富子者,抨于朝,言與主司有私[26],並連子畏。詔馳敕禮闈[27],令此主司不得閲卷,亟捕富子及子畏付詔獄[28],逮主司出,同汛于廷,富子既承,子畏不復辨,與同罰,黜掾于浙藩[29],歸而不往。或勸少貶,異時亦不失一命。

子畏大笑,竟不行。放浪形跡,翩翩遠遊。扁舟獨邁祝融、匡廬、天台、武夷[30],觀海于東南,浮洞庭、彭蠡[31]。蹔歸[32],將復踏四方,得矣。

久少愈,稍治舊緒[3]。

其學務窮研造化,玄藴象數[34],尋究律歷[35],求揚馬玄虛、邵氏聲音之理而贊訂之[36]。傍及風鳥、壬遁、太乙[37],出入天人之間,將為一家學,未及成章而歿。其于應世文字、詩歌不甚惜,意謂後世知不在是,見我一班已矣。奇趣時發,或寄於畫,下筆輒追唐宋名匠。

既復為人請乞,煩雜不休,遂亦不及精諦[38]。且已四方慕之,無貴賤富貧,日詣門征索文詞、詩畫,子畏隨應之,而不必盡所至,大率興寄遐邈,不以一時毀譽重輕為取捨。

子畏臨事果,事多全大節,即少不合不問。故知者誠愛寶之,若異玉珍貝。王文恪公最慎予可[39],知之最深重。不知者亦莫不歆其才望[40];而媢嫉者先後有之[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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