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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 5 / 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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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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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是這悲劇的遺憾,人們才這樣以其生命的一倍、兩倍、十倍的歲月去紀念他。如果他一開始就不閙什麼革命,只要隨便拔下身上的一根汗毛,悉心培植,他也會成為著名的作家、翻譯家、金石家、書法家或者名醫。梁實秋、徐志摩現在不是尚享後人之饗嗎‧如果他革命之後,又撥轉船頭,退而治學呢,仍然可以成為一個文壇泰斗。與他同時代的陳望道,本來是和陳獨秀一起籌建共產黨的,後來退而研究修辭,著《修辭學發凡》,成了中國修辭第一人,人們也記住了他。

可是秋白沒有這樣做。就像一個美女偏不肯去演戲,像一個高個兒男子偏不肯去打球。他另有所求,但又求而無獲,甚至被人誤會。一個人無才也就罷了,或者有一分才幹成了一件事也罷了。


  

最可惜的是他有十分才只幹成了一件事,甚而一件也沒有幹成,這才叫後人惋惜。你看岳飛的詩詞寫得多好,他是有文才的,但世人只記住了他的武功。辛棄疾是有武才的,他年輕時率一萬義軍反金投宋,但南宋政府不用,他只能「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後人也只知他的詩才。瞿秋白以文人為政,又因政事之敗而返觀人生。

如果他只是慷慨就義再不說什麼,也許他早已沒入歷史的年輪。但是他又說了一些看似多餘的話,他覺得探索比到達更可貴。當年項羽兵敗,雖前有渡船,卻拒不渡河。項羽如果為劉邦所殺,或者他失敗後再渡烏江,都不如臨江自刎這樣留給歷史永遠的回味。

項羽面對生的希望卻舉起了一把自刎的劍,秋白在將要英名流芳時卻舉起了一把解剖刀,他們都將行將定格的生命的價值又推上了一層。哲人者,寧肯舍其事而成其心。

秋白不朽。

我寫《覓渡,覓渡,渡何處》

梁 衡

1982年我在光明日報發表散文《晉祠》,當年被選入中學教材,並應教學需要寫了一篇《我寫〈晉祠〉》。16年後,1998年又有一篇散文《覓渡,覓渡,渡何處》被選入中學教材。許多語文刊物希望能再寫一篇文章,談談《覓渡》的寫作,以作教學參考。

這篇文章和《晉祠》不同,《晉祠》是寫景,《覓渡》是寫人,作者在《晉祠》中的目標是怎樣發現自然美,表現自然美;而在《覓渡》中的目標是怎樣發現人的價值,挖掘人的價值,想寫出一種人格的力量和做人的道理。與大自然雄渾博大、深奧無窮一樣,人也是永遠探究不完的課題。人的精神世界其廣闊、博大、複雜,決不亞於自然世界。人是另外一個宇宙。

一個人對社會歷史的貢獻,或曰他所體現出來的價值分有形和無形兩種。有形的指他的功業,依個人能力、機遇不同差別亦大。小至種一草,植一樹;大至締造一個國家,完成一項發明、一個發現。只說有形功業,人就是一望無際的群山,有層層丘陵也有巍巍的珠穆朗瑪峰。

遙望歷史,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馬恩列斯、毛劉周朱,群峰屹立,連綿不絶。從凡人到英雄,從小事到大功,足夠波瀾起伏了。這是以成敗論英雄。

還有一種無形的價值,就是人格的力量。一個人外在的功業有大小之分,內藴的人格也有高下之別,這是另外一個做人的系列,另一種標準。一個人格高尚的人並不一定就能創造多麼驚天動地的功業。這與其人的學識、機遇、時勢有關。

比如白求恩、張思德、雷鋒、焦裕祿,都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功大業,但他們的人格卻足以照亮所有的人,包括身處要位、執掌大權的人。在人格這一點上,人人都向他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人格所展示的是作為人所特有的一種本質的力量,這種力量一旦被開發,一旦與其他外在的力量相結合,便威力無窮,就像蘊藏在鈾原子裡的能量被裂變釋放一樣。人格人人有,人格不因其人的外在職位、權力、功業的大小而分高下。


  
人格是人的本質意志,是人的世界觀、價值觀。人格雖與外在的功業無關,但人格的展示卻要有外在的機遇,在這個機遇下,小人物也能發出異樣的光彩。我當記者時,曾經採訪過一宗冤案,幾百人受迫害,甚至一位縣委書記被迫自殺,但是最後為此案奔走平反、堅強不屈的竟是一位看廟老人。這就是人格的力量。

後來我寫了一篇散文《桑氏老人》。就是說外部條件能更深刻地考驗出一個人的人格,進一步鍛鍊成就一個人的人格。特別是複雜的背景、跌宕的生活、嚴酷的環境、悲劇式的結局更能考驗和拷問出一個人的人格。瞿秋白就是這樣一個典型。

他有內在的人格,又有外在的功業,還有才未盡、功未成的悲劇,所以他是一個永遠議論不完的話題,是一幅永遠讀不完的名畫。

我接觸瞿秋白這個題材比較早。在初中時我讀過介紹他的小冊子。他那幅臉色略顯蒼白的照片,對我印象很深。還有照片後的題字:「如果人有靈魂的話,何必要這個軀殼。

但是,如果沒有的話,這個軀殼又有什麼用處?」還有魯迅送他的對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斯世當以同懷視之」,都深刻地印在我的記憶裡。1963年我上大學,社會上批判叛徒哲學,說太平天國英雄李秀成是叛徒,又影射到他的《多餘的話》。到「文革」,在空前的翻案風和打倒聲中,他被說成叛徒,我在八寶山親眼見到他的被砸毀的墓,世事滄桑,世態炎涼。「文革」以後黨中央又再次正式確認他的功績、他的英雄地位。

他是個人物,是個複雜深邃的人。但這時還沒有想到寫他。真正想到要為秋白同志寫篇文章,是見到了他的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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