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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10 /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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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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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個子泰然而威嚴地站着。他感覺到人們都在盯着他,等着瞧他的回答是否會使自己丟臉;他必須維護自己的名聲,證明自己的確是一隻鳥兒,而且說明是一隻什麼樣的鳥兒。他帶著難以描述的輕蔑表情斜視着自己的對手,竭力使對手蒙受更大的恥辱,他不知為什麼竟轉過頭來向下望着對方,彷彿是在看一個小甲蟲,然後慢慢地、清晰地說道:

「籠中鳥!……」


  

這就是說,他是一隻籠中鳥。一陣哄堂大笑祝賀這個囚犯隨機應變的本領。

「你是個流氓,不是籠中鳥!」胖子吼叫道,他感到自己丟了臉,不禁勃然大怒。

但是,一到雙方當真吵閙起來的時候,便立刻被制止住了。

「你們窮嚷什麼!」獄室裡的人全都衝著他們倆喊道。

「你們打上一場,也比扯着嗓子窮嚷要好!」屋角裡有個人喊道。

「拉開,他們會打起來的!」有人應聲喊道,「我們這兒的人又麻利,又好鬥;七個對一個,我們也不怕……」

「好啦,兩個都是好樣的!一個是因為偷了一磅麵包而進的監獄,另一個是舐牛奶瓶的浪子,吃了鄉下女人的牛奶挨了鞭子。」

「喂-喂-喂!你們別閙啦,」一個殘廢老兵喊道,他住在這兒是為了維持獄室裡的秩序,因此睡在屋角一張單人床上。

「弟兄們,打洗臉水來!涅瓦利德·彼特羅維奇醒來啦!涅瓦利德·彼特羅維奇,早安,親愛的老兄!」

「老兄……我是你的哪號子老兄?我們連一個盧布的酒都沒在一起喝過,算什麼老兄!」殘廢老兵一邊嘟噥着,一邊伸胳膊去穿大衣……

準備點名了;天開始亮了;伙房裡亂哄哄地擠滿了人,簡直無法通行。囚犯們都穿著自己的短皮襖,戴着兩色的皮帽子,圍擠在一起等着炊事員給他們切麵包。炊事員是由囚犯們公推出來的,每個伙房二人。伙房裡只有一把菜刀,既切麵包又切肉。

每個角落裡,每張桌子旁都擠滿了囚犯,他們都戴着皮帽子,穿著短皮襖,繫著腰帶,準備馬上出工幹活。有些人面前擺着盛滿克瓦斯的木碗,他們把麵包掰碎放進克瓦斯里吃。吵嚷和喧嘩,令人難以忍受,也有人蹲在角落裡斯斯文文地低聲談話。

「安東內奇老頭,早安,祝您早餐胃口好!」一個青年囚犯說道,隨即在一個眉頭緊鎖、沒有牙齒的囚犯身旁坐下。

「嗯,早安,你不是在取笑我吧,」老人道,他頭也不抬,正用他那無牙的牙床使勁地嚼着麵包。

「安東內奇,我真以為你死了呢,真的。」

「沒有,你先死吧,我以後再死……」

我坐在他們旁邊。兩個中年囚犯在我右邊談話,他們兩個人顯然都竭力要在對方面前保持自己的尊嚴。

「他們大概不會偷我的,」其中一個說,「老兄,我倒擔心,我可別偷了他們的什麼。」

「嘿,他們休想赤手空拳來碰碰我:我會讓他們倒霉的。」

「你能讓誰倒霉!你不過是個逃亡犯罷了;此外咱們就沒有什麼別的稱呼了……她能把你剝光,也不會向你點頭稱謝的。哼,老兄,我的錢花光了。前幾天她親自來啦。我能同她到哪兒去?我開始請求劊子手費季卡收留我們,這傢伙在城郊有一座房子,是從一個卑鄙的猶太人索洛蒙卡那兒買來的,就是後來上吊的那個傢伙。



「我認識。三年前他在我們這裡賣過酒,外號叫格里什卡,是個開黑酒店的。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說的是另外一個黑酒店。」

「嘿,另外一個!你認識的人也太多啦!我可以給你找來許許多多的證人……」

「你找去!你是從哪兒來的?你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嘿,你常挨我的揍,這可不是吹牛,哼,還說是誰!」

「我常挨你的揍?揍我的那個人還沒有生下來呢;揍過我的那個人早已躺在地下了。」

「你要得賓傑爾①的鼠疫!」①賓傑爾是比薩拉比亞一個城市,十九世紀初流行鼠疫。

「讓你得西伯利亞的炭疽!」

「讓土耳其的寶劍來對付你!……」

於是兩個人對罵起來。

「唉呀呀!又吵起來啦!」周圍的人喊道,「自由自在的日子你們不會過,倒樂意到這兒來吃純麵包……」

兩個人立刻安靜下來。罵罵街,磨磨牙是允許的。這多少能給大家解解悶兒。但是,打架可不是任何時候都許可的,只有在特殊的情況下,兩個對手才會真正廝打起來。

打架是要報告少校的,一報告就開始進行搜查,少校還要親自前來,——總而言之,這樣對大家都不利,所以打架是不允許的。兩個仇敵互相罵上幾句,也多半是為了消遣,為了練練舌頭。他們常常自己欺騙自己,開頭的時候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你也許以為,他們真要打起來了;其實根本不會,閙到一定程度,他們就立刻各自走開了。起初,這一切使我感到非常驚奇。

我在這兒故意引了一段苦役犯們最平常的談話作為例子。起初,我不能理解,他們怎麼能為了取樂而互相咒罵,並從中得到樂趣、愜意的練習和快感呢?而且也不該忘記他們的虛榮心。罵人專家頗受尊敬,他只是沒有象演員那樣受到鼓掌喝彩罷了。

我從昨天晚上就察覺到,他們在拿白眼瞟我。

我已看到了幾道陰森森的目光。另一方面,有一些囚犯則在我身旁走來走去,猜想我身上一定有錢,於是立刻巴結起我來:教我怎樣戴新腳鐐,給我弄來一個帶鎖的小箱子(當然是要付錢的),以便收藏公家發給我的東西以及我帶進獄中的幾件內衣。第二天,他們便把這些東西都給偷去換酒喝了。其中有一個後來成了我最忠實最可靠的獄友,不過一有方便的機會他還是要偷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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