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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門高者,名從謙,門高其優名也。雖以優進,而嘗有軍功,故以為從馬直指揮使。從馬直,蓋親軍也。從謙以姓郭,拜崇韜為叔父,而皇弟存乂又以從謙為養子。崇韜死,存乂見囚,從謙置酒軍中,憤然流涕,稱此二人之冤。是時,從馬直軍士王溫宿衛禁中,夜謀亂,事覺被誅。莊宗戲從謙曰:「汝黨存乂、崇韜負我,又教王溫反。復欲何為乎?」從謙恐,退而激其軍士曰:「罄爾之貲,食肉而飲酒,無為後日計也。」軍士問其故,從謙因曰:「上以王溫故,俟破鄴,盡坑爾曹。」軍士信之,皆欲為亂。李嗣源兵反,向京師,莊宗東幸汴州,而嗣源先入。莊宗至萬勝,不得進而還,軍士離散,尚有二萬餘人。居數日,莊宗復東幸汜水,謀扼關以為拒。四月丁亥朔,朝群臣于中興殿,宰相對三刻罷。從駕黃甲馬軍陣于宣仁門、步軍陣于五鳳門以俟。莊宗入食內殿,從謙自營中露刃注矢,馳攻興教門,與黃甲軍相射。莊宗聞亂,率諸王衛士擊亂兵出門。亂兵縱火焚門,緣城而入,莊宗擊殺數十百人。亂兵從樓上射帝,帝傷重,踣于絳霄殿廊下,自皇后、諸王左右皆奔走。至午時,帝崩,五坊人善友聚樂器而焚之。嗣源入洛,得其骨,葬新安之雍陵。以從謙為景州刺史,已而殺之。
《傳》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終。」莊宗好伶,而弒于門高,焚以樂器。可不信哉!可不戒哉!
********宦者傳第二十六
嗚呼,自古宦、女之禍深矣!明者未形而知懼,暗者患及而猶安焉,至于亂亡而不可悔也。雖然,不可以不戒。作《宦者傳》。
○張承業
張承業,字繼元,唐僖宗時宦者也。本姓康,幼閹,為內常侍張泰養子。晉王兵擊王行瑜,承業數往來兵間,晉王喜其為人。及昭宗為李茂貞所迫,將出奔太原,乃先遣承業使晉以道意,因以為河東監軍。其後崔胤誅宦官,宦官在外者,悉詔所在殺之。晉王憐承業,不忍殺,匿之斛律寺。昭宗崩,乃出承業,復為監軍。
晉王病且革,以莊宗屬承業曰:「以亞子累公等。」莊宗常兄事承業,歲時升堂拜母,甚親重之。莊宗在魏,與梁戰河上十餘年,軍國之事,皆委承業,承業亦盡心不懈。凡所以畜積金粟,收市兵馬,勸課農桑,而成莊宗之業者,承業之功為多。自貞簡太后、韓德妃、伊淑妃及諸公子在晉陽者,承業一切以法繩之,權貴皆斂手畏承業。
莊宗歲時自魏歸省親,須錢蒲博、賞賜伶人,而承業主藏,錢不可得。莊宗乃置酒庫中,酒酣,使子繼岌為承業起舞,舞罷,承業出寶帶、幣、馬為贈,莊宗指錢積呼繼岌小字以語承業曰:「和哥乏錢,可與錢一積,何用帶、馬為也?」承業謝曰:「國家錢,非臣所得私也。」莊宗以語侵之,承業怒曰:「臣,老敕使,非為子孫計,惜此庫錢,佐王成霸業爾!若欲用之,何必問臣?財盡兵散,豈獨臣受禍也?」莊宗顧元行欽曰:「取劍來!」承業起,持莊宗衣而泣,曰:「臣受先王顧托之命,誓雪家國之讎。今日為王惜庫物而死,死不愧於先王矣!」閻寶從旁解承業手令去,承業奮拳毆寶踣,罵曰:「閻寶,硃溫之賊,蒙晉厚恩,不能有一言之忠,而反諂諛自容邪!」太后聞之,使召莊宗。莊宗性至孝,聞太后召,甚懼,乃酌兩卮謝承業曰:「吾杯酒之失,且得罪太后。願公飲此,為吾分過。」承業不肯飲。莊宗入內,太后使人謝承業曰:「小兒忤公,已笞之矣。」明日,太后與莊宗俱過承業第,慰勞之。
盧質嗜酒傲忽,自莊宗及諸公子多見侮慢,莊宗深嫉之。承業乘間請曰:「盧質嗜酒無禮,臣請為王殺之。」莊宗曰:「吾方招納賢才以就功業,公何言之過也!」承業起賀曰:「王能如此,天下不足平也!」質因此獲免。
天祐十八年,莊宗已諾諸將即皇帝位。承業方臥病,聞之,自太原肩輿至魏,諫曰:「大王父子與梁血戰三十年,本欲雪家國之讎,而復唐之社稷。今元兇未滅,而遽以尊名自居,非王父子之初心,且失天下望,不可。」莊宗謝曰:「此諸將之所欲也。」承業曰:「不然,梁,唐、晉之仇賊,而天下所共惡也。今王誠能為天下去大惡,複列聖之深讎,然後求唐後而立之。使唐之子孫在,孰敢當之?使唐無子孫,天下之士,誰可與王爭者?臣,唐家一老奴耳,誠願見大王之成功,然後退身田裡,使百官送出洛東門,而令路人指而嘆曰『此本朝敕使,先王時監軍也』,豈不臣主俱榮哉?」莊宗不聽。承業知不可諫,乃仰天大哭曰:「吾王自取之!誤我奴矣。」肩輿歸太原,不食而卒,年七十七。同光元年,贈左武衛上將軍,謚曰正憲。
○張居翰
張居翰,字德卿,故唐掖廷令張從玫之養子。昭宗時,為範陽軍監軍,與節度使劉仁恭相善。天復中,大誅宦者,仁恭匿居翰大安山之北谿以免。其後,梁兵攻仁恭,仁恭遣居翰從晉王攻梁潞州以牽其兵,晉遂取潞州,以居翰為昭義監軍。莊宗即位,與郭崇韜併為樞密使。莊宗滅梁而驕,宦官因以用事,郭崇韜又專任政,居翰默默,苟免而已。魏王破蜀,王衍朝京師,行至秦川,而明宗軍變于魏。莊宗東征,慮衍有變,遣人馳詔魏王殺之。詔書已印畫,而居翰發視之,詔書言「誅衍一行」,居翰以謂殺降不祥,乃以詔傅柱,揩去「行」字,改為一「家」。時蜀降人與衍俱東者千餘人,皆獲免。莊宗遇弒,居翰見明宗于至德宮,求歸田裡。天成三年,卒於長安,年七十一。
五代文章陋矣,而史官之職廢于喪亂,傳記小說多失其傳,故其事蹟,終始不完,而雜以訛繆。至于英豪奮起,戰爭勝敗,國家興廢之際,豈無謀臣之略,辯士之談?而文字不足以發之,遂使泯然無傳于後世。然獨張承業事卓卓在人耳目,至今故老猶能道之。其論議可謂傑然歟!殆非宦者之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