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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卿聞之,又入見王曰:「危矣,樓子之為秦也!夫趙兵困于秦,又割地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是不亦大示天下弱乎?且臣曰『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王以五城賂齊。齊,秦之深仇也,得王五城,並立而西擊秦也,齊之聽王,不待辭之畢也。是王失于齊而取償于秦,一舉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趙王曰:「善。」因發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
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逃去。
十一 秦攻趙平原君使人請救于魏
秦攻趙,平原君使人請救于魏。信陵君發兵至邯鄲城下,秦兵罷。
虞卿為平原君請益地,謂趙王曰:「夫不鬥一卒,不頓一戟,而解二國患者,平原君之力也。用人之力,而忘人之功,不可。」趙王曰:「善。」將益之地。
公孫龍聞之,見平原君曰:「君無覆軍殺將之功,而封以東武城。趙國豪傑之士多在君之右,而君為相國者,以親故。夫君封以東武城,不讓無功,佩趙國相印,不辭無能,一解國患,欲求益地,是親戚受封,而國人計功也。為君計者,不如勿受便。」平原君曰:「謹受令。」乃不受封。
十二 秦趙戰于長平
秦趙戰于長平,趙不勝,亡一都尉。趙王召樓昌與虞卿曰:「軍戰不勝,尉復死,寡人使卷甲而趍之,何如?」樓昌曰:「無益也,不如發重使而為媾。」虞卿曰:「夫言媾者,以為不媾者軍必破,而制媾者在秦。且王之論秦也,欲破王之軍乎?其不耶?」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且破趙軍。」虞卿曰:「王聊聽臣,發使出重寶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寶,必入吾使。趙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合從也,且必恐。如此,則媾乃可為也。」
趙王不聽,與平陽君為媾,發鄭朱入秦,秦內之。趙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陽君媾秦,秦已內鄭朱矣,子以為奚如?」虞請曰:「王必不得媾,軍必破矣,天下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鄭朱,趙之貴人也,而入于秦,秦王與應侯必顯重以示天下。楚、魏以趙為媾,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也。」
趙卒不得媾,軍果大敗。王入秦,秦留趙王而後許之媾。
十三 秦圍趙之邯鄲
秦圍趙之邯鄲,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蕩陰,不進。
魏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以急圍趙者,前與齊湣王爭強為帝,已而復歸帝,以齊故。今齊湣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求為帝。趙誠發使尊秦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能有所決。
此時魯仲連適又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矣?」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百萬之眾折于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將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始吾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召而見之於先生。」平原君遂見辛垣衍曰:「東國有魯了先生,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將軍。」辛垣衍曰:「吾聞魯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連先生也。」平原君曰:「勝已泄之矣。」辛垣衍許諾。
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吾視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也?」魯連曰:「世以鮑焦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今眾人不知,則為一身。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則肆然而為帝,過而遂正于天下,則連有赴東海而死矣。吾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將奈何?」魯仲連曰:「昔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余,周烈王崩,諸侯皆弔,齊後往。周怒,赴于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
辛垣衍曰:「先生獨未見夫仆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智不若耶?畏之也。」魯仲連曰:「然梁之比于秦,若仆耶?」辛垣衍曰:「然。」魯仲連曰:「然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悅,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拘之於牖裡之車百日,而欲捨之死。曷為與人俱稱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
“齊閔王將之魯,夷維子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闢舍,納于筦鍵,攝衽抱幾,視膳于堂下,天子已食,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籥,不果納。不得入于魯,將之薛,假途于鄒。當是時,鄒君死,閔王欲入弔。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弔,主人必將倍殯柩,設北面于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弔也。』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于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飯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禮于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俱據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賭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仆妾也。
「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官,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於是,辛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而知先生為天下之士。吾請去,不敢復言帝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