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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居家嚴肅,見子弟若君臣。雖極貴盛,性節儉,簡聲色,不營財利,杜絶饋餉。門無賓客,罕與朝士交言,不肯預政事。每會議,常獨後言,言輒合理。將有表疏,令人執筆,口占之,務從省實。行兵用匈奴卜法,吉凶無不中。軍營未定,終不入幕,或竟日不坐。身不脫介冑,常為士卒先。有罪者,唯大杖撾背,未嘗妄殺。眾皆爭為之死。宜陽之役,謂周人曰:「歸我七年人,不然取爾十倍。」周人即歸之。在西境築定誇諸城,馬上以鞭指畫,所取地皆如其言,拓地五百里而未嘗伐功。板築之役,鞭撻人士,頗稱其嚴。自結髮從戎,未嘗失律,深為鄰敵懾憚。罪既不彰,一旦屠滅,朝野惜之。周武帝聞光死,赦其境內。後入鄴,追贈上柱國、崇國公。指詔書曰:「此人若在,朕豈得至鄴?」
長子武都,位特進、開府儀同三司、梁、袞二州刺史,所在唯事聚斂。光死,遣使于州斬之。
小子鐘,年甫數歲,獲免。周朝襲封崇國公。隋開皇中,卒於車騎將軍。
羡字豐樂,少機警,善騎射。河清三年,為都督、幽州刺史。其年,突厥十餘萬寇州境,羡總諸將禦之。突厥望見軍容齊整,遂不敢戰,遣使求款附。天統元年五月,突厥可汗遣使請朝貢,自是歲時不絶,羡有力焉。詔加行台仆射。羡以虜屢犯邊塞,自庫推戍東拒于海。二千餘里,其間凡有險要,或斬山築城,斷谷起障,並置立戍邏五十餘所。又導高梁水,北合易京,東會于潞,因以灌田,公私獲利。在州養馬二千匹,部曲三千,以備邊,突厥謂之南面可汗。四年,遣行台尚書令,別封高城縣侯。
羡歷事數帝,以謹直稱,雖極榮寵,不自矜尚。以合門貴盛,深以為憂。武平元年,乃上書推讓,乞解所職。詔不許。其年秋,進爵荊山郡王。羡慮禍,使人騎快騾迎至鄴,無日不得音問。後二日鄴使不至,家人乞養憂之。又夢著枷鎖,勸豐樂速奔突厥,羡不從。占其夢曰:「枷者加官,鎖者鎖鎖吉利。」及光誅,敕中領軍賀拔伏恩等十餘人馳驛捕之,遣領軍大將軍鮮于桃枝、洛州行台仆射獨孤永業便發定州騎卒續進。伏恩等既至,門者白羡曰:「使人衷甲馬汗,宜閉城門。」羡曰:「敕使豈可疑拒!」出迎之,遂見執,死於長史事。謂其妻曰:「啟太后,臣兄弟死自當知。」臨刑嘆曰:「富貴如此,女為皇后,公主滿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敗?」並害五子,年十五已下者宥之。羡未誅前,忽令其在州諸子五六人,鎖頸乘驢出城,合家泣送之至閣,日晚而歸。吏人莫不驚異。行燕郡守馬嗣明,道術之士也,為羡所欽,竊問之,答云:「須有衤襄厭。」數日而有此變。
羡及光並工騎射。少時獵,父金命子孫會射而觀之,泣曰:「明月、豐樂用弓不及我,諸孫又不及明月、豐樂,世衰矣。」每日令出田,還即效所獲。光獲少,必麗龜達腋;羡獲雖多,非要害之所。光恆蒙賞,羡或被捶。人問其故,云:「明月必背上著箭,豐樂隨處即下手,數雖多,去兄遠矣。」聞者服其言。
金兄平,少便弓馬。神武起,以都督從。皇建初,封定陽郡公。後為青州刺史。卒,贈太尉。
論曰:齊神武以晉陽戎馬之地,霸圖攸屬,練兵訓旅,遙制朝權,鄴都機務,情寄深遠。孫騰、高隆之、司馬子如等俱不能清貞守道,以康亂為懷,而厚斂貨財,填彼谿壑。昔蕭何之鎮關中,荀彧之居許下,不亦異於是乎!賴文襄入輔,責以驕縱,厚遇崔暹,奮其霜簡;不然則君子屬厭,豈易聞焉。子如徒以少相親重,情深昵狎,義非草昧,恩結寵私,勛德莫聞,坐致台輔。消難去齊歸周,義非殉國,向背不已;晚又奔陳,一之謂甚,胡可而再。膺之風素可重,幼之清簡自立,有足稱者。竇泰、尉景、婁昭、厙狄干、韓軌等,並以外戚近親,屬雲雷之舉,位非寵進,功籍勢成,附翼攀鱗,鬱為佐命之首;定遠以常人之才,而因趙郡忠正,將以志除朝蠹,謀逐佞臣,而信納姦凶,反受其亂。遂使庸豎肆毒,賢戚見誅,敗政害時,莫大於此。鄙語曰:「利以昏智」,況定遠非智者乎。段榮以姻戚之重,遇時來之會,功伐之地,亦足稱焉。韶光輔七君,克隆門業,每出當閫外,或任處留台。以猜忌之朝,終其眉壽;屬亭候多警,為有齊上將,豈其然乎!當以志謝矜功,名不渝實,不以威權禦物,不以智數要時,欲求覆餗,其可得也。《禮》雲「率性之謂道」,此其效歟!斛律金以神武撥亂之始,翼成王業,忠款之至,成此大功,故能終享遐年,位高百闢。視其盈滿之戒,動之微也,才及後嗣,遂至誅夷。既處威權之重,蓋符道家所忌。光以上將之子,有沈毅姿,戰將兵權,暗同韜略,臨敵制勝,變化無方。自關、河分隔,年將四紀,以高氏霸王之期,屬宇文草創之日,出軍薄伐,屢挫兵威。而大寧已還,東鄰浸弱,關西前收巴蜀,又殄江陵,葉建瓴而用武,成併吞之壯志。光每臨戎誓眾,式遏邊鄙,戰則前無完陣,攻則罕有全城;齊氏必致拘原之師,秦人無復啟關之策。而世亂讒勝,詐以震主之威;主暗時艱,自毀籓籬之固。昔李牧之為趙將也,北翦胡冠,西卻秦軍,郭開譖之,牧死趙滅。其議誅光者,豈秦之反間歟?何同術而同亡也!內令諸將解體,外為強鄰滅仇。嗚呼!後之君子,可為深戒者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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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四十三
孫搴 陳元康 杜弼子台卿 房謨子恭懿 張纂 張亮趙起 徐遠張曜 王峻 王紘 敬顯俊 平鑒 唐邕 白建 元文遙 趙彥深 赫連子悅馮子琮子慈明 郎基子茂
孫搴,字彥舉,樂安人。世寒賤,少勵志勤學。自檢校御史再遷國子助教。太保崔光引修國史。歷行台郎。後預崔祖螭反,逃于王元景家,遇赦乃出。孫騰以宗情,薦之齊神武,未被知也。會神武西征,登風陵,命中外府司馬李義深、相府城局李士略共作檄文,皆辭,請以搴代。神武乃引搴入帳,自為吹火,催促之。搴神色安然,援筆立就,其文甚美。神武大悅,即署相府主簿,專典文筆。又能通鮮卑語,兼宣傳號令,當煩劇之任,大見賞重。賜妻韋氏,既士人子女,又兼色貌,時人榮之。
文襄初欲之鄴總知朝政,神武以其年少,未許。搴為致言,乃果行。恃此,自乞特進,文襄但加散騎常侍。時大括人為軍士,逃隱者,身及主人、三長、守、令罪以大闢,沒其家。於是所獲甚眾,搴之計也。
搴學淺行薄,邢邵嘗謂曰:「須更讀書。」搴曰:「我精騎三千,足敵君嬴座數萬。」搴少時與溫子升齊名,嘗謂子升:「卿文何如我?」子升謙曰:「不如卿。」搴要其為誓。子升笑曰:「但知劣於卿便是,何勞旦旦?」搴悵然曰:「卿不為誓,事可知矣!」搴常服棘刺丸,李諧調之曰:「卿應自足,何假外求?」坐者皆笑。
司馬子如與高季式召搴飲酒,醉甚而卒。神武親臨之曰:「折我右臂。」贈吏部尚書、青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