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頁
時魏降人王足陳計,求堰淮水以灌壽陽。足引北方童謡曰:「荊山爲上格,浮山爲下格,潼沱爲激溝,並灌鉅野澤。」帝以爲然,使水工陳承伯、材官將軍祖揯視地形,咸謂淮內沙土漂輕,不堅實,其功不可就。帝弗納,發徐、揚人率二十戶取五丁以築之。假絢節、都督淮上諸軍事,並護堰作役人及戰士,有衆二十萬,于鍾離南起浮山,北抵巉石,依岸築土,合脊于中流。十四年四月,堰將合,淮水漂疾,複決潰。衆患之。或謂江、淮多蛟,能乘風雨決壞崖岸,其性惡鐵。因是引東西二冶鐵器,大則釜鬲,小則鋘鋤,數千萬斤沈于堰所,猶不能合。乃伐樹爲井幹,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緣淮百里內岡陵木石無鉅細必盡,負擔者肩穿。夏日疾疫,死者相枕,蠅蟲晝夜聲合。武帝湣之,遣尚書右仆射袁昂、侍中謝舉假節慰勞,並加蠲復。是冬寒甚,淮、泗盡凍,士卒死者十七八。帝遣賜以衣褲。
十一月,魏遣將楊大眼揚聲決堰,絢命諸軍撤營露次以待之。遣其子悅挑戰,斬魏咸陽王府司馬徐方興,魏軍小卻。十五年四月,堰成,其長九里,下闊一百四十丈,上廣四十五丈,高二十丈,深十九丈五尺,夾之以堤,並樹杞柳,軍人安堵,列居其上。其水清潔,俯視邑居墳墓,瞭然皆在其下。或謂絢曰:「四瀆天所以節宣其氣,不可久塞,若鑿湫東注,則游波寬緩,堰得不壞。」絢然之,開湫東注。又縱反間于魏曰:「梁所懼開湫。」魏人信之,果鑿山深五丈,開湫北注。水日夜分流,湫猶不減。其月,魏軍竟潰而歸。水之所及,夾淮方數百里地。魏壽陽城戍稍徙頓八公山。此南居人散就岡壟。
初,堰起徐州界,刺史張豹子謂己必屍其事。既而絢以佗官來監作,豹子甚慚,由是譖絢與魏交通。帝雖不納,猶以事畢征絢。尋除司州刺史,領安陸太守。
絢征還,豹子不修堰,至其秋,淮水暴長,堰壞,奔流于海,殺數萬人。其聲若雷,聞三百里。水中怪物,隨流而下,或人頭魚身,或龍形馬首,殊類詭狀,不可勝名。祖揯坐下獄。絢在州三年,大修城隍,號爲嚴整。
普通元年,除衛尉卿,未拜卒。輿駕即日臨哭,諡曰壯。絢寬和少喜懼,在朝廷見人如不能言,號爲長厚。在省每寒月,見省官有襤褸者,輒遣遺以繻衣,其好施如此。子悅嗣。
昌義之,歷陽烏江人也。少有武干,爲馮翊戍主。梁武帝爲雍州,因事帝,帝亦厚遇之。及起兵,板爲輔國將軍、軍主。每戰必捷。
天監元年,封永豐侯,累遷北徐州刺史,鎮鍾離。四年,大舉北侵,臨川王宏督衆軍向洛口,義之爲前軍,攻魏梁城戍,克之。五年冬,武帝以征役久,詔班師。魏中山王元英乘勢追躡,攻沒馬頭等城。城內糧貯,魏悉移歸北,議者咸謂無復南向。帝曰:「此必進兵,非其實也。」乃遣修鍾離城,敕義之爲戰守備。是冬,英果率衆數十萬圍鍾離,衝車毀西墉。時城中衆才三千,義之督帥,隨方抗禦,前後殺傷萬計,魏軍死者與城平。
六年,帝遣曹景宗、韋叡率衆二十萬救焉,大破魏軍。義之率輕兵追至洛口而還。以功進號軍師將軍,再遷都督、南兗州刺史。坐以禁物出蕃,爲有司所奏免。
十三年,累遷左衛將軍。是冬,帝遣太子右衛率康絢督衆軍作荊山堰,魏將李曇定大衆逼荊山,揚聲決堰。詔假義之節救絢,軍未至,絢等已破魏軍。魏又遣大將軍李平攻硤石,義之又率朱衣直合王神念救之。魏克硤石,義之班師,爲有司所奏,帝以其功臣不問。
十五年,授北徐州刺史。義之不知書,所識不過十字。性寬厚,爲將能得人死力。及居藩任,吏人安之。改封營道縣侯。征爲護軍將軍,卒於官。帝深痛惜之,諡曰烈。子寶景嗣。
論曰:永元之季,雖時主昏狂,荊、雍二州,尚未有釁。武皇跡緣家酷,首唱孟津之師,王茂等運接昌期,自致勤王之舉。若非天人啓期,豈得若斯之速乎。其隆名顯級,亦各風雲之感會也。元起勤乃胥附,功惟闢土,勞之不圖,禍機先陷。冠軍之貶,于罰已輕,梁之政刑,于斯爲失。私戚之端,自斯而啓,年之不永,不亦宜乎。張惠紹、馮道根、康絢、昌義之攀附之始,其功則末。及群盜焚門,張以力戰自着。鍾離、邵陽之逼,馮、昌勞效居多。浮山之役,而康絢實典其事。互有厥勞,寵進宜矣。先是鎮星守天江而堰實興,退舍而決,豈人事乎,其天道也。
卷五十六
列傳第四十六
張弘策庾域鄭紹叔呂僧珍樂藹
弘策幼以孝聞,母嘗有疾,五日不食,弘策亦不食。母強爲進粥,弘策乃食母所餘。遭母憂,三年不食鹽菜,幾至滅性。兄弟友愛,不忍暫離。雖各有室,常同臥起,世比之姜肱兄弟。
弘策與梁武帝年相輩,幼見親狎,恆隨帝游處。每入室,常覺有雲氣,體輒肅然,弘策由此特加敬異。建武末,與兄弘冑從武帝宿,酒酣,移席星下,語及時事。帝曰:「天下方亂,舅知之乎?冬下魏軍方動,則亡漢北。王敬則猜嫌已久,當乘間而作。」弘策曰:「敬則張兩赤眼,容能立事?」帝曰:「敬則庸才,爲天下唱先爾。主上運祚盡于來年,國權當歸江、劉。而江甚隘,劉又闇弱,都下當大亂,死人如亂麻。齊之曆數自茲亡矣。梁、楚、漢當有英雄興。」弘策曰:「瞻烏爰止,于誰之屋?」帝笑曰:「光武所云,‘安知非仆’。」弘策起曰:「今夜之言,是天意也,請定君臣之分。」帝曰:「舅欲斅鄧晨乎?」
是冬,魏軍攻新野,齊明帝密詔武帝代曹武監雍州事。弘策聞之心喜,謂帝曰:「夜中言當驗。」帝笑曰:「且勿多言。」弘策從帝西行,仍參帷幄,身親勞役,不憚辛苦。齊明帝崩,遺詔以帝爲雍州刺史,乃表弘策爲錄事參軍,帶襄陽令。帝觀海內方亂,有匡濟之心,密爲儲備。謀猷所及,唯弘策而已。
時帝長兄懿罷益州還,爲西中郎長史、行郢州事。帝使弘策到郢,陳計于懿曰:「昔晉惠庸主,諸王爭權,遂內難九興,外寇三作。方今喪亂有甚于此,六貴爭權,人握王憲,制主畫敕,各欲專成。且嗣主在宮本無令譽,媟近左右,蜂目忍人。一居萬機,恣其所欲,豈肯虛坐主諾,委政朝臣。積相嫌貳,必大誅戮。始安欲爲趙倫,形跡已露,蹇人上天,信無此理。且性甚猜狹,徒取禍機,所可當軸,江、劉而已。祏怯而無斷,暄弱而不才,折鼎覆餗,跂踵可待。蕭坦胸懷猜忌,動言相傷。徐孝嗣才非柱石,聽人穿鼻。若隙開釁起,必中外土崩。今得外藩,幸圖身計。及今猜防未生,宜召諸弟,以時聚集。郢州控帶荊、湘,西注漢、沔。雍州士馬,呼吸數萬。時安則竭誠本朝,時亂則爲國翦暴,如不早圖,悔無及也。」懿聞之變色,心未之許。
及懿遇禍,帝將起兵,夜召弘策、呂僧珍入定議,旦乃發兵。以弘策爲輔國將軍、軍主,領萬人督後部事。及郢城平,蕭穎達、楊公則諸將皆欲頓軍夏口,帝以爲宜乘勝長驅,直指建鄴,弘策與帝意合。又訪甯朔將軍庾域,域又同。即日上道,凡磯浦、村落,軍行宿次,立頓處所,弘策預爲圖,皆在目中。城平,帝遣弘策與呂僧珍先往清宮,封檢府庫。于時城內珍寶委積,弘策申勒部曲,秋毫無犯。遷衛尉卿,加給事中。天監初,加散騎常侍,封洮陽縣侯。弘策盡忠奉上,知無不爲,交友故舊,隨才薦拔,縉紳皆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