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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倭寇逢着中國之人,也不盡數殺戮。擄得婦女,恣意姦淫,弄得不耐煩了,活活的放了他去。也有有情的倭子,一般私有所贈。只是這婦女雖得了性命,一世被人笑話了。其男子但是老弱,便加殺害;若是強壯的,就把來剃了頭髮,抹上油漆,假充倭子。每遇廝殺,便推他去當頭陣。官軍只要殺得一顆首級,便好領賞,平昔百姓中禿髮瘌痢,尚然被他割頭請功,況且見在戰陣上拿住,那管真假,定然不饒的。這些剃頭的假倭子,自知左右是死,索性靠着倭勢,還有捱過幾日之理,所以一般行兇出力。那些真倭子,只等假倭擋過頭陣,自己都尾其後而出,所以官軍屢墮其計,不能取勝。昔人有詩單道着倭寇行兵之法,詩云:
倭陣不喧嘩,紛紛正帶斜。
螺聲飛蛺蝶,魚貫走長蛇。
扇散全無影,刀來一片花。
更兼真偽混,駕禍擾中華。
楊八老和一群百姓們,都被倭奴擒了,好似瓮中之鱉,釜中之魚,沒處躲閃,只得隨順,以圖苟活。隨童已不見了,正不知他生死如何。到此地位,自身管不得,何暇顧他人?莫說八老心中愁悶,且說眾倭奴在鄉村劫掠得許多金寶,心滿意足。聞得元朝大軍將到,搶了許多船隻,驅了所擄人口下船,一齊開洋,歡歡喜喜,徑回日本國去了。
原來倭奴入寇,國王多有不知者,乃是各島窮民,合夥泛海,如中國賊盜之類,彼處只如做買賣一般。其出掠亦各分部統,自稱大王之號。到回去,仍復隱諱了。劫掠得金帛,均分受用,亦有將十分中一二分,獻與本鳥頭目,互相容隱。
如被中國人殺了,只作做買賣折本一般。所擄得壯健男子,留作奴僕使喚,剃了頭,赤了兩腳,與本國一般模樣,給與刀仗,教他跳戰之法。中國人懼怕,不敢不從。過了一年半載,水土習服,學起倭話來,竟與真倭無異了。
光陰似箭,這楊八老在日本國,不覺住了一十九年。每夜私自對天拜禱:「願神明護佑我楊復再轉家鄉,重會妻子。」
如此寒暑無問。有詩為證:
異國飄零十九年,鄉關魂夢已茫然。
蘇卿困虜旄俱脫,洪皓留金雪滿顛。
彼為中朝甘守節,我成俘虜獲何愆?
首丘無計傷心切,夜夜虔誠禱上天。
話說元泰定年間,日本國年歲荒歉,眾倭糾伙,又來入寇,也帶楊八老同行。八老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所喜者,乘此機會,到得中國。陝西、福建二處,俱有親屬,皇天護佑,萬一有骨肉重逢之日,再得團圓,也未可知。所憂者,此身全是倭奴形象,便是自家照着鏡子,也吃一驚,他人如何認得?況且刀槍無情,此去多凶少吉,枉送了性命。只是一說,寧作故鄉之鬼,不願為夷國之人。天天可憐,這番飄洋,只願在陝、閩兩處便好,若在他方也是枉然。
原來倭寇飄洋,也有個天數,聽憑風勢:若是北風,便犯廣東一路;若是東風,便犯福建一路;若是東北風,便犯溫州一路;若是東南風,便犯淮揚一路。此時二月天氣,眾倭登船離岸,正值東北風大盛,一連數日,吹個不住,徑飄向溫州一路而來。那時元朝承平日久,沿海備禦俱疏,就有幾隻船,幾百老弱軍士,都不堪拒戰,望風逃走。眾倭公然登岸,少不得放火殺人。楊八老雖然心中不願,也不免隨行逐隊。這一番自二月至八月,官軍連敗了數陣,搶了幾個市鎮,轉掠寧紹,又到餘杭,其凶暴不可盡述。各府州縣寫了告急表章,申奏朝廷。旨下兵部,差平江路普花元帥領兵征剿。
這普花元帥足智多謀,又手下多有精兵良將,奉命剋日興師,大刀闊斧,殺奔浙江路上來。前哨打探俊寇占住清水閘為穴,普花元帥約會浙中兵馬,水陸併進。那倭寇平素輕視官軍,不以為意。誰知普花元帥手下有十個統軍,都有萬夫不當之勇,軍中多帶火器,四面埋伏。一等倭賊戰酣之際,埋伏都起,火器一齊發作,殺得他走頭沒路,大敗虧輸,斬首千餘級,活捉二百餘人,其搶船逃命者,又被水路官兵截殺,也多有落水死者。普花元帥得勝,賞了三軍。猶恐余倭未盡,遣兵四下搜獲。真個是:饒伊凶暴如狼虎,惡貫盈時定受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