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他們又談到了吃飯時所談起的話題——婦女的自由和職業的問題。列文贊成達裡婭·亞歷山德羅夫娜的意見:未婚女子應當在家庭裡找到婦人的本份工作。他用下面的事實來支持這個意見:任何家庭沒有婦女的幫助是不成的,每個家庭,不論貧富,總有而且不能沒有保姆,不管是自己的親屬,還是僱傭的人。
「不,」基蒂漲紅了臉說,但卻用她的誠實的眼睛比以前更加大膽地望着他,「一個女子也許會處于這樣的境地,她生活在家庭裡不能不感到屈辱,而她自己……」
出這暗示,他瞭解她了。
「啊,是的!」他說,「是的,是的,是的——您說得對,您說得對!」
正是由於窺見了基蒂心中怕做老處女的恐怖和屈辱,他這才完全明白了在吃飯的時候佩斯措夫主張婦女自由的全部論據;而因為愛她,他也感到了那種恐怖和屈辱,立刻不再爭論了。
接着是沉默。她還用粉筆在桌上畫着。她的眼睛閃爍着柔和的光輝。在她的心情影響之下,他感到全身心都充溢着不斷增強的幸福。
「噢!我亂塗了一桌子哩!」她說,放下粉筆,她動了動,想要站起來的樣子。
「什麼!她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嗎?」他恐懼地想著,拿起粉筆來。「等等,」他說,在桌旁坐下。「我早就想問您一件事。」
他直視着她的親切的、但又是恐惶的眼睛。
「請您問吧。」
「這裡,」他說,寫下每個字的頭一個字母:D,E,F,G,H,I,F,J,K,L,H,I,M,N,?這些字母所代表的意思是:「當您對我說:那不能夠的時候,那意思是永遠不呢,還只是當時?」看來是很難希望她領悟這個複雜的句子的;但是他用那樣一種眼光望着她,好像他一生的命運全系在她能否理解這些字上面。
她嚴肅地瞥了瞥他,就把她那皺蹙的前額支在手上,開始唸著。她時而看他一兩眼,好像在問:「是我想的那樣嗎?」
「我明白了,」她說,微微漲紅了臉。
「這是什麼字?」他指着代表·永·遠·不這個字眼的H說。
「這是·永·遠·不的意思,」她說,「但是這不是真的呢!」
他急急地揩去他所寫的字母,把粉筆給她,站了起來。她寫了,N,O,I,F,M,G。
多莉瞧見這一對人兒的時候,她和阿列克謝·亞歷亞德羅維奇談話所引起的悲愁就完全消失了:基蒂手裡拿着粉筆,帶著羞怯的幸福的微笑仰臉望着列文,而他的優美的身軀俯向桌子,熱情的眼睛一會緊盯在桌上,一會又緊盯着她。他突然喜笑顏開了,他明白了。那意思是:「那時候我不能夠不那樣回答。」
他詢問般地、畏怯地望着她。
「僅僅那時候嗎?」
「是的,」她的微笑回答了。
「那麼現……現在呢?」他問。
「哦,你讀吧。我把我所願望——從心底願望的事告訴您!」說著,她寫下了下面的打頭的字母,P,E,F,K,M,L,P,J,那意思是:「只要您能忘記,能饒恕過去的事。」
他用神經質的、顫慄的手指攫取了粉筆,把它折斷了,寫下下面字句打頭的字母:「我沒有什麼要忘記和饒恕的;我一直愛着您。」
她含着纏綿的微笑望着他。
「我明白,」她低低地說。
他坐下來,寫了長長的一句。她全明白了,並且沒有問他是不是這樣,就拿起粉筆,立刻回答了。
好久,他沒有探索出她所寫的字母的意義,頻頻地望着她的眼睛。他幸福得頭昏眼花,怎樣也填不出她所寫的字;但是在她那洋溢着幸福的魅人的眼睛裡,他看出了他所要知道的一切。於是他寫了三個字母,但是他還沒有寫完,她就從他的手的動作上讀了這些字母,親手寫完了那句子,並且寫下了回答:「是。」
「你們在玩secrétaire①嗎?」老公爵走到他們面前說。
「但是我們真的非走不行了,如果你要趕上看戲的話。」
列文立起身來,把基蒂送到門口。
在他們的談話中,一切都說了;她說了她愛他,說了她要告訴她父母,他說了他明天早晨會來。
①法語:猜字謎。
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