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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她說著,不覺把整個身子彎向她,好像希望以此來減輕她處境的困苦。但是她一說出這話,他就驀地挺直身子,一種高傲而嚴厲的表情顯露在他的臉上。
「是的,是的,這樣倒更好,一千倍的好!我知道那對於你是多麼痛苦,」他說。
但是她沒有聽他講的話,她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她猜想不到那種表情與弗龍斯基心中所起的第一個念頭——現在決鬥是不可避免的了——有關。她心中從沒有想到過決斗的念頭,因此她對於這瞬息間的嚴厲表情作了別的解釋。
當她接到丈夫的信的時候,她就從心底知道一切都會照以前的樣子繼續下去,她沒有毅力放棄她的地位,拋棄她的兒子,投奔到情人那裡去。在特維爾斯基公爵夫人家度過的早晨更堅定了她這個念頭。但是這次幽會對於她還是有極其重大的意義。她希望這次幽會能改變她的處境,能拯救她。要是一聽到這消息,他就堅決地、熱情地、沒有片刻躊躇地對她說:「拋棄一切,跟我一道走吧!」她是會丟棄她的兒子,和他一道走掉的。但是這個消息並沒有在他身上激起她所期待的變化:他只是好像感到受了什麼侮辱的樣子。
「這在我一點也不痛苦。這是自然而然的,」她激怒地說。
「你看……」她從手套裡掏出她丈夫的信來。
「我明白,我明白,」他打斷她,接過那封信,卻沒有看,竭力想要安慰她。「我只渴望一件事,我只祈求一件事,就是了結這個處境,好讓我把我的一生奉獻給你的幸福。」
「你為什麼說這種話?」她說。「難道我會懷疑嗎?假使我懷疑……」
「誰來了?」弗龍斯基指着迎面走來的兩個婦人突然說。
「也許她們認識我們呢!」說著,他迅速地拉著她一道轉進一條小路去。
「啊,我才不在乎哩!」她說。她的嘴唇顫抖着。他感到好像她的眼睛從面紗下面含着異樣的憤慨望着他。「我告訴你,問題不在那兒,我不會懷疑這個的;但是你看他給我寫些什麼話吧。看看吧。」她又站住了。
正像在聽到她和她丈夫決裂的最初那一瞬間一樣,弗龍斯基讀着信的時候,又不知不覺地沉入一種自然而然的感觸中,那種感觸是由於他自己和那個受到侮辱的丈夫的關係在他心中引起的。現在,他把信拿在手裡,他不禁想像着大概他今天或者明天就會在家裡看到的挑戰書,和決鬥時他自己向空中放了一槍之後,臉上帶著像現在一樣的冷冷的傲慢表情,等待着被侮辱的丈夫的槍彈時那決斗的情景。這時候,謝爾普霍夫斯科伊剛剛對他所說的話,以及他自己早晨所起的念頭——還是不要束縛住自己的好——在他的腦海裡閃過,他知道這個念頭是不能夠對她說的。
看了信,他抬起眼睛望着她,在他的目光裡沒有堅定的神色。她立刻明白他自己早就想過這事。她知道不論他對她怎樣說,他都不會把他心裡的話通通說出來。她知道她最後的一綫希望落了空。這不是她所期待的結果。
「你看他是怎樣一種人!」她帶著顫慄的聲調說。「他……」
「原諒我,但是這樣我倒覺得很快活。」弗龍斯基插嘴說。
「看在上帝面上,請讓我說完吧!」他補充說,他的眼睛懇求她給他解釋這句話的時間。「我覺得很快活,是因為事情決不會,決不會像他所想的那樣照舊繼續下去。」
「為什麼不會?」安娜說,她忍住眼淚,而且顯然已不重視他所說的話了。她感到她的命運已經決定了。
弗龍斯基本來想要說在決鬥——他以為那是不可避免的了——之後,事情就不能夠像以前一樣繼續下去了,但是他卻說了別的話。
「這不能夠繼續下去。我希望你現在離開他。我希望……」他感到惶惑,漲紅了臉,「希望你讓我安排和考慮我們的生活。明天……」他開口說。
她沒有讓他說下去。
「但是我的兒子呢?」她叫了一聲。「你看見他信上寫的話嗎?一定要我離開我的兒子,但是我不能夠而且也不願意那樣做。」
「但是,為上帝的緣故,哪一樣好些呢?——離開你的兒子呢,還是繼續在這種屈辱的處境中過下去?」
「對誰說來是屈辱的?」
「對於大家,尤其是對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