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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怕的是弗龍斯基只限于向她女兒獻獻慇勤就完了,她看出來她的女兒愛他,但是她想他是一個誠實的人,不會那麼做的,這樣來聊以自慰。但同時她也知道現在流行的自由風氣,要使得一個女子着迷是多麼容易,一般的男子對於這類的犯罪又是多麼不當一回事。上個星期,基蒂告訴母親她和弗龍斯基跳瑪佐卡舞①時的談話。這場談話使公爵夫人稍稍安了一點心;但是她還是不能夠十分放心。弗龍斯基告訴基蒂,他和他哥哥都習慣于聽從母親的話,凡是重要的事情,他們不和她商量是從來不決定的。「現在我等候我母親從彼得堡來,好像等待特別的幸福似的。」他告訴她。
①一種波蘭民間舞。
基蒂轉述這番話並沒有附加什麼特別的意思。但是她母親卻有不同的理解。她知道兒子天天在等待老夫人到來,老夫人一定會高興她兒子的選擇,但是她覺得奇怪的是,他竟會因為怕觸怒母親而不來求婚。可是她是這樣渴望結成這門婚事,特別是渴望消除疑懼,竟然把這話信以為真了。不論公爵夫人看到將要離開丈夫的大女兒多莉的不幸有多麼傷心,但她為小女兒的命運的焦慮卻佔據了她全副的心神。今天,隨着列文的出現,更給她添了新的焦慮。她恐怕她的女兒——她覺得她有一個時候對列文產生過感情——會出於極端的節操拒絶弗龍斯基,總之她恐怕列文的到來會使快成定局的事情發生波折,以致延擱下來。
「哦,他來了很久了嗎?」當她們回到家裡,公爵夫人這麼說到列文。
「他今天才來的,maman①。」
①法語:媽媽。
「我有件事情要說……」公爵夫人開口說,從她的嚴肅而激動的臉色,基蒂猜得出她所要說的話。
「媽媽,」她說,臉漲得通紅,急速地轉向她,「請,請您什麼都不要說吧。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的希望和她母親的是一致的,但是母親的希望的動機卻傷害了她。
「我要說的只是給予了一個人希望以後……」
「媽媽,親愛的,看在上帝面上,不要談那種事吧。談那種事多麼可怕呀。」
「我不談,我不談,」她母親說,看見了女兒眼睛裡的淚水,“但是有一件事,親愛的;你答應過什麼事都不隱瞞我的。
你不會吧?”
「不會,媽媽,永遠不會的,」基蒂回答,紅了臉,直視着母親的面孔;「但是現在我沒有什麼事情要告訴你。而且我……我……假使我要,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或是怎樣說……我不知道……」
「不,她長着這樣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母親想,看見她的興奮和幸福的模樣而微笑着。公爵夫人想到在這可憐的孩子看來,她心裡想的事情有多麼重大和多麼重要,她微笑了。
十三
在飯後,一直到晚會開始,基蒂感覺着一種近乎一個少年將上戰場的感覺。她的心臟猛烈地跳動,她的思路飄忽不定了。
她感覺到他們兩人初次會見的這個晚上將會是決定她一生的關鍵時刻。她心裡盡在想像他們,有時將他們分開,有時兩人一起。當她回憶往事的時候,她懷着快樂,懷着柔情回憶起她和列文的關係。幼年時代和列文同她死去的哥哥的友情的回憶,給予了她和列文的關係一種特殊的詩的魅力。她確信他愛她,這種愛情使她覺得榮幸和歡喜。她想起列文就感到愉快。在她關於弗龍斯基的回憶裡,卻始終攙雜着一些侷促不安的成分,雖然他溫文爾雅到了極點;好像總有點什麼虛偽的地方——不是在弗龍斯基,他是非常單純可愛的,而是在她自己;然而她和列文在一起卻覺得自己十分單純坦率。但是在另一方面,她一想到將來她和弗龍斯基在一起,燦爛的幸福遠景就立刻展現在她眼前;和列文在一起,未來卻似乎蒙上一層迷霧。
當她走上樓去穿晚禮服,照着鏡子的時候,她快樂地注意到這是她最得意的日子,而且她具有足夠的力量來應付迫在眉睫的事情。她意識到她外表的平靜和她動作的從容優雅。
七點半鐘,她剛走下客廳,僕人就報道,「康斯坦丁·德米特裡奇·列文。」公爵夫人還在她自己的房間裡,公爵也還沒有進來。「果然這樣,」基蒂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到她心上來了。當她照鏡子的時候,看到自己臉色蒼白而驚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