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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此時已走到普瓦索尼埃大街的一扇大玻璃門前,玻璃門背面貼著一份打開的報紙。有三個人正站在那裡閲讀。
玻璃門上方是一排由煤氣燈光焰組成的幾個大字——《法蘭西生活報》,十分引人注目。行人一走進這幾個耀眼的大字所照亮的地方,立刻像是往白天一樣,整個身體顯得那樣清楚、明晰、一目瞭然,隨後便又回到了黑暗中。
弗雷斯蒂埃推開門,向杜洛瓦說了聲「請進」。杜洛瓦進去後,隨即登上一個從街上可看得一清二楚、建造考究但骯髒不堪的樓梯,接着便到了一間大廳裡,兩個練習生向弗雷斯蒂埃道了聲晚安。最後,他們在一間類似候見室的房間裡停了下來。房內陳設相當破舊,到處佈滿灰塵,綠色的仿天鵝絨帷幔已經褪色發黃,而且污跡斑斑,許多地方已爛成一個個窟窿,像被老鼠咬過似的。
「請在此坐一會兒,我馬上就來,」弗雷斯蒂埃說。
此房間有三扇門與外邊相通。說著,他從其中一扇走了出去。
房間裡瀰漫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奇異氣味——編輯部所特有的氣味。杜洛瓦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心中未免有點膽怯,但更多的是驚奇。不時有人帶著小跑從他身邊走過。他們從一扇門進來,在他還未看清他們的面孔之前便已從另一扇門邊消失了。
在這些來來往往的人中,有的是乳臭未乾的年輕後生,一副忙碌不堪的樣子,手上拿着的紙片因其步履迅疾而微微飄動;有的是排字工人,身上用作工裝的長外套墨跡斑斑,但裏邊的雪白襯衣領卻清晰可見,下身則穿著呢料褲子,同上流社會所見相仿。他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摞摞印好的紙張及一些墨跡未乾的校樣。除這兩種人外,還有一位身材矮小、穿著入時的男士進入房內;由於追求時髦,其上身套着的外套是那樣緊,下身的兩條褲管也是瘦得緊緊地綁在身上,腳上的皮鞋更是尖得出奇。這顯然是某個負責採訪社交場合的記者,趕回來提供當晚的有關新聞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進入這間房內。他們神態莊重,氣度不凡,頭上戴着一頂高筒寬邊禮帽,彷彿要將自己同眾人區別開來。
這時,弗雷斯蒂埃走了進來,手上輓着一位身材頎長的先生,此人約四十來歲光景,身穿黑禮服,胸前繫著白色的領帶,頭髮呈紅棕色,嘴角的兩撇捲曲的鬍髭高高翹起,一副自以為是、傲視一切的神態。
只聽弗雷斯蒂埃向他說道:
「那就再見了,先生。」
對方握了握他的手,說道:
「再見,親愛的。」接着便臂膊掛着手杖,嘴上吹着口哨下樓去了。
杜洛瓦於是問道:
「此人是誰?」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專欄作家、喜愛決斗的雅克·裡瓦爾,他剛剛看完一篇校樣。他同加蘭、蒙泰爾合稱當今巴黎三個最為出色的專欄作家。其文章妙趣橫生,飽含時代風尚。他每週撰寫兩篇專稿,一年所得為三萬法郎。」
說著,兩位舊友開始向外走去。這時,從樓下上來一位又矮又胖的先生,只見他衣履不整,蓄着長髮,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
弗雷斯蒂埃低聲向他打了個招呼,然後說道:
「他叫諾貝爾·德·瓦倫,是個詩人,長詩《死亡的太陽》就是他寫的。他也是一個一字值千金的傢伙。報館每收到他一篇小東西,便要付他三百法郎,而且每篇最長不過二百行。我們還是快到『那不勒斯咖啡館』去喝一杯吧,我已經渴得不行了。」
在咖啡館一落座,弗雷斯蒂埃便向堂倌喊了一聲:
「請來兩杯啤酒。」
待啤酒一送上來,他立刻便將自己的那杯一飲而盡。杜洛瓦則在那裡小口小口地啜飲着,似乎在品嚐珍貴無比的瓊漿玉液。
弗雷斯蒂埃一言未發,好像在思考着什麼,隨後,他突然問道:
「你何不試試記者這一行呢?」
杜洛瓦瞠目以對,半晌說道:
「可是……因為……我一篇東西也未寫過。」
「這有什麼?萬事總有個開頭嘛。我想,我可以聘請你作我的幫手,為我去各處走走,拜訪一些人,蒐集點資料。你在開始的時候每月可有二百五十法郎薪酬,車費由報館支付。你若願意,我便去找經理談談。」
「我當然願意啦。」
「這樣的話,你明晚先到我家來吃餐便飯。客人不多,不過五六個人。有我的老闆瓦爾特先生和他太太,以及你剛纔見到的雅克·裡瓦爾和諾貝爾·德·瓦倫,再就是我妻子的一位女友。你覺得怎樣?」
杜洛瓦面紅耳赤,神慌意亂,遲疑良久,終於說道:
「叫我怎麼說呢?……我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