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頁
宋江整頓了衣服器械,武松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帶上鐵戒箍,掛了人頂骨數珠,跨了兩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裡。宋江提了樸刀,懸口腰刀,帶上氈笠子,辭別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莊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餘里路,拜辭了宋江、武行者兩個。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說道:「不須莊客遠送我,我自和武兄弟去。」孔明、孔亮相別,自和莊客歸家,不在話下。
只說宋江和武松兩個在路上行着,於路說些閒話,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夥又行。兩個吃罷飯,又走了四五十里,卻來到一市鎮上,地名喚做瑞龍鎮,卻是個三岔路口。宋江借問那裡人道:「小人們欲投二龍山、清風鎮上,不知從那條路去?」那鎮上人答道:「這兩處不是一條路去了:這裡要投二龍山去,只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風鎮去,須用投東落路,過了清風山便是。」
宋江聽了備細,便道:「兄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這裡吃三杯相別。」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卻回來。」宋江道:「不須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兄弟,你只顧自己前程萬里,早早的到了彼處。入夥之後,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攛掇魯智深投降了,日後但是去邊上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蔭子,久後青史上留得一個好名,也不枉了為人一世。我自百無一能,雖有忠心,不能得進步。兄弟,你如此英雄,決定做得大事業,可以記心。聽愚兄之言,圖個日後相見。」
武行者聽了,酒店上歇了數杯,還了酒錢。二人出得店來,行到市鎮梢頭,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灑淚,不忍分別;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語: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
看官牢記話頭:武行者自來二龍山投魯智深、楊志入夥了,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自別了武松,轉身投東,望清風山路上來,于路只憶武行者。又自行了幾日,卻早遠遠的望見清風山。
宋江看了前面那座高山生得古怪,樹木稠密,心中歡喜。觀之不足,貪走了幾程,不曾問的宿頭。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心內驚慌,肚裡尋思道:「若是夏月天道,胡亂在林子裡歇一夜。卻恨又是促科天氣,風霜正冽,夜間寒冷,難以打熬。倘或走出一個毒蟲虎豹來時,如何抵當?卻不害了性命。」只顧望東小路里撞將去,約莫走了也是一更時分,心裡越慌,看不見地下,伴了一條絆腳索。樹林裡銅鈴響,走出十四五個伏路小嘍囉來,發聲喊,把宋江捉翻,一條麻索縛了,奪了樸刀、包裹,吹起火把,把宋江解上山來。宋江只得叫苦。卻早押到山寨裡。
宋江在火光下看時,四下里都是木棚,當中一座草廳,廳上放著三把虎皮交椅,後面有百十間草房。小嘍囉把宋江捆做粽子相似,將來綁在將軍柱上。有幾個在廳上的小嘍囉說道:「大王方纔睡,且不要去報。等大王酒醒時,卻請起來,剖這牛子心肝做醒酒湯,我們大家吃塊新鮮肉。」宋江被綁在將軍柱上,心裡尋思道:「我的造物只如此偃蹇!只為殺了一個煙花婦人,變出得如此之苦!誰想這把骨頭卻落在這裡,斷送了殘生性命。」只見小嘍囉點起燈燭熒煌。宋江已自凍得身體麻木了,動彈不得,只把眼來四下里張望,低了頭嘆氣。
約有二三更天氣,只見廳背後走出三五個小嘍囉來,叫道:「大王起來了!」便去把廳上燈燭剔得明亮。宋江偷眼看時,見那個出來的大王,頭上綰着鵝梨角兒一條紅絹帕裹着,身上披着一領棗紅絲衲襖,便來坐在當中虎皮交椅上。
那個好漢祖貫山東萊州人氏,姓燕順,別號錦毛虎。原是販羊馬客人出身,因為消折了本錢,流落在綠林叢內打劫。那燕順酒醒起來,坐在中間交椅上,問道:「孩兒們那裡拿得這個牛子?」小嘍囉答道:「孩兒們正在後山伏路只聽得樹林裡銅鈴響。原來這個牛子獨自個背些包裹,撞了繩索,一跤絆翻,因此拿得來獻與大王做醒酒湯。」燕順道:「正好。快去與我請得二位大五來同吃。」小嘍囉去不多時,只見廳側面兩邊走出兩個好漢來。左邊一個五短身材,一雙光眼。怎生打扮?
這個好漢祖貫兩淮人氏,姓王名英。為他五短身材,江湖上叫他做矮腳虎。原是車家出身,為因半路里見財起意,就勢劫了客人,事發到官,越獄走了,上清風山,和燕順占住此山,打家劫舍。左邊這個生的白淨麵皮,三牙掩口髭鬚,瘦長膀闊,清秀模樣,也裹着頂絳紅頭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