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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遇十一月間,天色好生嚴寒。當日武行者一路上買酒肉吃,只是敵不過寒威。上得一條土岡,早望見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險峻。武行者下土岡子來,走得三五里路,早見一個酒店,門前一道清溪,屋後都是顛石亂山。看那酒店時,卻是個村落小酒肆。
武行者過得那土岡子來,逕奔入那村酒店裡坐下,便叫道:「店主人家,先打兩角酒來,肉便買些來吃。」店主人應道:「實不瞞師父說:酒卻有些茅柴白酒,肉卻多賣沒了。」武行者道:「且把酒來擋寒。」
店主人便去打兩角酒,大碗價篩來教武行者吃;將一碟熟菜與他過口。片時間,吃盡了兩角酒,又叫再打兩角酒來。店主人又打了兩角酒,大碗篩來。武行者只顧吃。原來過岡子時,先有三五分酒了;一發吃過這四角酒,又被朔風一吹,酒卻湧上。
武松卻大呼小叫道:「主人家,你真個沒東西賣,你便自家吃的肉食也回些與我吃了,一發還你銀子!」店主人笑道:「也不曾見這個出家人,酒和肉只顧要吃,卻那裡去取?師父,你也只好罷休!」武行者道:「我又不白吃你的!如何不賣與我?」店主人道:「我和你說過只有這些白酒。那得別的東西賣!」
正在店裡論口,只見外面走入一條大漢,引着三四個人入進店裡。主人笑容可掬,迎接道:「二郎,請坐。」那漢道:「我分付你的,安排也未?」店主人答道:「鷄與肉都已煮熟了,只等二郎來。」那漢道:「我那青花瓮酒在那裡?」店主人道:「在這裡。」
那漢引了眾人,便向武行者對席上頭坐了,那同來的三四人卻坐在肩下。店主人卻捧出一樽青花瓮酒來,開了泥頭,傾在一個大白盆裡。武行者偷眼看時,卻是一瓮灶下的好酒,風吹過一陣陣香味來。武行者不住聞得香味,喉嚨癢將起來,恨不得鑽過來搶吃。只見店主人又去廚下把盤子托出一對熟鷄、一大盤精肉來放在那漢面前,便擺了菜蔬,用杓子舀酒去燙。
武行者看自己面前只是一碟兒熟菜,不由的不氣;正是「眼飽肚中饑」,酒又發作,恨不得一拳打碎了那桌子,大叫道:「主人家!你來!你這廝好欺負客人!」店主人連忙來問道:「師父,休要焦躁。要酒便好說。」武行者睜着雙眼喝道:「你這廝好不曉道理!這青花瓮酒和鷄肉之類如何不賣與我?我也一般還你銀子!」店主人道:「青花瓮酒和鷄肉都是那二郎家裡自將來的,只借我店裡坐地吃酒。」
武行者心中要吃,那裡聽他分說,一片聲喝道:「放屁!放屁!」店主人道:「也不曾見你這個出家人恁地蠻法!」武行者喝道:「怎地是老爺蠻法?我白吃你的!」那店主人道:「我到不曾見出家人自稱‘老爺’!」
武行者聽了,跳起身來,叉開五指,望店主人臉上只一掌,把那店主人打個踉蹌,直撞過那邊去。那對席的大漢見了,大怒;看那店主人時,打得半邊臉都腫了,半日掙扎不起。那大漢跳起身來,指定武松道:「你這個鳥頭陀好不依本分,卻怎地便動手動腳!卻不道是‘出家人勿起嗔心’!」武行者道:「我自打他,幹你甚事!」那大漢怒道:「我好意勸你,你這鳥頭陀敢把言語傷我!」
武行者聽得大怒,便把桌子推開,走出來,喝道:「你那廝說誰!」那大漢笑道:「你這鳥頭陀要和我廝打,正是來太歲頭上動土!」便點手叫道:「你這賊行者!出來!和你說話!」武行者喝道:「你道我怕你,不敢打你!」一搶搶到門邊。那大漢便閃出門外去。武行者趕到門外。那大漢見武松長壯,那裡敢輕敵,便做個門戶等着他。武行者搶入去,接住那漢手,那大漢卻待用力跌武松,怎禁得他千百斤神力,就手一扯,扯入懷中,只一撥,撥將去,恰似放翻小孩子的一般,那裡做得半分手腳。那三四個村漢看了,手顫腳麻,那裡敢上前來。
武行者踏住那大漢,提起拳頭來只打實落處,打了二三十拳,就地下提起來,望門外溪裡只一丟。那三四個村漢叫聲苦,不知高低,都下水去,把那大漢救上溪來,自攙扶着投南去了。這店主人吃了這一掌,打得麻了,動撣不得,自入屋後躲避去了。武行者道:「好呀!你們都去了,老爺吃酒了!」把個碗去白盆內舀那酒來只顧吃。桌子上那對鷄,一盤子肉,都未曾吃動。武行者且不用箸,雙手扯來任意吃,沒半個時辰,把這酒肉和鷄都吃個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