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太公見天色看看黑了,叫莊客前後點起燈燭熒煌,就打麥場上放下一條桌子,上面擺着香花燈燭;一面叫莊客大盤盛着肉,大壺溫着酒。
約莫初更時分,只聽得山邊鑼鳴鼓響。
這劉太公懷着鬼胎,莊家們都捏着兩把汗,盡出莊門外看時,只見遠遠地四五十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一簇人飛奔莊上來。
劉太公看見,便叫莊客大開莊門,前來迎接,只見前遮後擁,明晃晃的都是器械旗槍,盡把紅綠絹帛縛着;小嘍囉頭上亂插着野花;前面擺着四五對紅紗燈籠,照着馬上那個大王;頭戴撮尖干紅凹面巾;鬢傍邊插一枝羅帛像生花;上穿一領圍虎體輓金綉綠羅袍,腰繫一條稱狼身銷金包肚紅搭膊;着一雙對掩雲跟牛皮靴;騎一匹高頭捲毛大白馬。那大王來到莊前下了馬。
只見眾小嘍囉齊聲賀道:「帽兒光光,今夜做個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個嬌客。」
劉太公慌忙親捧台盞,斟下一杯好酒,跪在地下。
眾莊客都跪着。
那大王把手來扶,道:「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
太公道:「休說這話,老漢只是大王治下管的人戶。」
那大王已有七八分醉了,呵呵大笑道:「我與你做個女婿,也不虧負了你。你的女兒匹配我,也好。」
劉太公把了下馬杯。
來到打麥場上,見了花香燈燭,便道:「泰山,何須如此迎接?」
那裡又飲了三杯,來到廳上,喚小嘍囉教把馬去系在綠楊樹上。
小嘍囉把鼓樂就廳前擂將起來。
大王上廳坐下,叫道:「丈人,我的夫人在那裡?」
大公道:「便是怕羞不敢出來。」
大王笑道:「且將酒來,我與丈人回敬。」
那大王把了一杯,便道:「我且和夫人廝見了,卻來吃酒未遲。」
那劉太公一心只要那和尚勸他,便道:「老漢自引大王去。」
拿了燭台,引着大王轉入屏風背後,直到新人房前。太公指與道:「此間便是,請大王自入去。」
太公拿了燭台一直去了。
未知凶吉如何,先辦一條走路。
那大王推開房門,見裡面洞洞地。
大王道:「你看,我那丈人是個做家的人;房裡也不點盞燈,由我那夫人黑地裡坐地。明日叫小嘍囉山寨裡扛一桶好油來與他點。」
魯智深坐在帳子裡,都聽得,忍住笑,不做一聲。那大王摸進房中,叫道:「娘子,你如何不出來接我?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你做壓寨夫人。一頭叫娘子,一頭摸來摸去;一摸摸着金帳子,便揭起來探一支手入去摸時,摸着魯智的肚皮;被魯智深就勢劈頭巾角揪住,一按按將下床來。那大王卻掙扎。魯智深右手捏起拳頭,罵一聲:」直娘賊!"
連耳根帶脖子只一拳。
那大王叫一聲道:「甚麼便打老公!」
魯智深喝道:「教你認得老婆!」
拖倒在床邊,拳頭腳尖一齊上,打得大王叫「救人!」
劉太公驚得獃了;只道這早晚說因緣勸那大王,卻聽得裡面叫救人。太公慌忙把着燈燭,引了小嘍囉,一齊搶將入來。
眾人燈下打一看時,只見一個胖大和尚,赤條條不着一絲,騎翻大王在床面前打。
為頭的小嘍囉叫道:「你眾人都來救大王!」
眾小嘍囉一齊拖槍拴棒,打將入來救時,魯智深見了,撇下大王,床邊綽了禪杖,着地打將起來。
小嘍囉見來得兇猛,發聲喊,都走了。
劉太公只管叫苦。
打閙裡,那大王爬出房門,奔到門前摸着空馬,樹上析枝柳條,托地跳在馬背上,把鞭條便打那馬,卻跑不去。
大王道:「苦也!這馬也來欺負我!」
再看時,原來心慌,不曾解得繮繩,連忙扯斷了,騎着馬飛走,出得莊門,大罵劉太公:「老驢休慌!不怕你飛了去!」
把馬打上兩柳條,不喇喇地馱了大王山上去。
劉太公扯住魯智深,道:「師父!你苦了老漢一家兒了!」
魯智深說道:「休怪無禮。且取衣服和直裰來,酒家穿了說話。」
莊家去房裡取來,智深穿了。
太公道:「我當初只指望你說因緣,勸他回心轉意,誰想你便下拳打他這一頓。定是去報山寨裡大隊強人來殺我家!」
智深道:「太公休慌,俺說與你。灑家不是別人,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官。為因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道這兩個鳥人,便是一二千軍馬來,灑家也不怕他。你們眾人不信時,提俺禪杖看。」
莊客們那裡提得動。
智深接過手裡,一似捻草一般使起來。
太公道:「師父休要走了去,卻要救護我們一家兒使得!」
智深道:「甚麼閒話!俺死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