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道:「智深雖是個武夫出身,今趙員外檀越剃度了你,我與你摩頂受記。教你∶一不可殺生,二不可偷盜,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貪酒,五不可妄語,此五戒乃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貪酒。你如何夜來吃得大醉,打了門子,傷壞了藏殿上朱紅槅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聲,如何這般行為!」
智深跪下道:「今番不敢了。」
長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亂了清規?我不看你施主趙員外面,定趕你出寺。再後休犯。」
智深起來,合掌道:「不敢,不敢。」
長老留住在方丈裡,安排早飯與他吃;又用好言勸他;取一領細布直裰,一雙僧鞋,與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但凡飲酒,不可盡歡。
常言「酒能成事,酒能敗事。」
便是小膽的人吃了也胡亂做了大膽,何況性高的人!再說這魯智深自從吃酒醉閙了這一場,一連三四個月不敢出寺門去;忽一日,天氣暴暖,是二月間時令,離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門外立地,看著五台山,喝采一回,猛聽得山下叮叮噹當的響聲,順風吹上山來。
智深再回僧堂裡取了些銀兩揣在懷裡,一步步走下山來;出得那「五台福地」的牌樓來看時,原來卻是一個市井,約有五七百戶人家。
智深看那市鎮上時,也有賣肉的,也有賣菜的,也有酒店,麵店。
智深尋思道:「干獃麼!俺早知有這個去處,不奪他那桶酒吃,也早下來買些吃。這幾日熬的清水流,且過去看有甚東西買些吃。」
聽得那響處卻是打鐵的在那裡打鐵。
間壁一家門上寫着「父子客店。」
智深走到鐵匠鋪門前看時,見三個人打鐵。
智深便問道:「兀,那待詔,有好鋼鐵麼?」
那打鐵的看魯智深腮邊新剃,暴長髮須,戧戧地好慘瀨人,先有五分怕他。
那待詔住了手,道:「師父,請坐。要打甚麼生活?」
智深道:「酒家要打條禪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鐵麼?」
待詔道:「小人這裡正有些好鐵。不知師父要打多少重的禪杖,戒刀?但憑分付。」
智深道:「酒家只要打一條一百斤重的。」
待詔笑道:「重了。師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師父如何使得動?便是關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
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關王!他也只是個人!」
那待詔道:「小人據說,只可打條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
智深道:「便依你說,比關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
待詔道:「師父,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着小人,好生打一條六十二斤水磨禪杖與師父。使不動時,休怪小人。戒刀已說了,不用分付。小人自用十分好鐵打造在此。」
智深道:「兩件家生要幾兩銀子?」
待詔道:「不討價,實要五兩銀子。」
智深道:「俺便依你五兩銀子,你若打得好時,再有賞你。」
那待詔接了銀子,道:「小人便打在此。」
智深道:「俺有些碎銀子在這裡,和你買碗酒吃。」
待詔道:「師父穩便。小人趕趁些生活,不及相陪。」智深離了鐵匠人家,行不到三二十步,見一個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
智深掀起帘子,入到裡面坐下,敲着桌子,叫道:「將酒來。」
賣酒的主人家說道:「師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裡的,長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們賣酒與寺裡僧人吃了,便要追小人們的本錢,又趕出屋。因此,只得休怪。」
智深道:「胡亂賣些與酒家吃,俺須不說是你家便了。」
那店主人道:「胡亂不得,師父別處去吃,休怪,休怪。」
智深只得起身,便道:「酒家別處吃得,卻來和你說話!」
出得店門,行了幾步,又望見一家酒旗兒直挑出在門前。
智深一直走進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賣與俺吃。」
店主人道:「師父,你好不曉事!長老已有法旨,你須也知,卻來壞我們衣飯!」
智深不肯動身。
三回五次,那裡肯賣。
智深情知不肯,起身又走,連走了三五家,都不肯賣,智深尋思一計,「不生個道理,如何能勾酒吃?」遠遠地杏花深處,市梢盡頭,一家挑出個草帚兒來。
智深走到那裡看時,卻是個傍村小酒店。
魯智深揭起帘子,走入店裡來,倚着小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過往僧人買碗酒吃。」
莊家看了一看道:「和尚,你那裡來?」智深道:「俺是行腳僧人,遊方到此經過,要賣碗酒吃。」
莊家道:「和尚,若是五台山寺裡師父,我卻不敢賣與你吃。」
智深道:「灑家不是。你快將酒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