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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家人,但只是一茶一飯,便是謝了。」眾老喜道:「這個容易,但不知你怎麼拿他。」行者道:「他但來,我就拿住他。」眾老道:「那怪大着哩!上拄天,下拄地;來時風,去時霧,你卻怎生近得他?」行者笑道:「若論呼風駕霧的妖精,我把他當孫子罷了;若說身體長大,有那手段打他!」
正講處,只聽得呼呼風響,慌得那八九個老者,戰戰兢兢道:「這和尚鹽醬口!說妖精,妖精就來了!」那老李開了腰門,把幾個親戚連唐僧都叫:「進來!進來!妖怪來了!」唬得那八戒也要進去,沙僧也要進去。行者兩隻手扯住兩個道:「你們忒不循理!出家人,怎麼不分內外!站住!不要走!跟我去天井裡,看看是個甚麼妖精。」八戒道:「哥啊,他們都是經過帳的,風響便是妖來。他都去躲,我們又不與他有親,又不相識,又不是交契故人,看他做甚?」原來行者力量大,不容說,一把拉在天井裡站下。那陣風越發大了,好風:倒樹摧林狼虎憂,播江攪海鬼神愁。掀翻華岳三峰石,提起乾坤四部洲。村舍人家皆閉戶,滿莊兒女盡藏頭。黑雲漠漠遮星漢,燈火無光遍地幽。慌得那八戒戰戰兢兢,伏之於地,把嘴拱開土,埋在地下,卻如釘了釘一般。沙僧蒙着頭臉,眼也難睜。
行者聞風認怪,一霎時風頭過處,只見那半空中隱隱的兩盞燈來,即低頭叫道:「兄弟們!風過了,起來看!」那獃子扯出嘴來,抖抖灰土,仰着臉朝天一望,見有兩盞燈光,忽失聲笑道:「好耍子!好耍子!原來是個有行止的妖精!該和他做朋友!」沙僧道:「這般黑夜,又不曾覿面相逢,怎麼就知好歹?」八戒道:「古人云,夜行以燭,無燭則止。你看他打一對燈籠引路,必定是個好的。」沙僧道:「你錯看了,那不是一對燈籠,是妖精的兩隻眼亮。」這獃子就唬矮了三寸,道:「爺爺呀!眼有這般大啊,不知口有多少大哩!」行者道:「賢弟莫怕。你兩個護持着師父,待老孫上去討他個口氣,看他是甚妖精。」八戒道:「哥哥,不要供出我們來。」好行者,縱身打個唿哨跳到空中,執鐵棒厲聲高叫道:「慢來!慢來!有吾在此!」那怪見了,挺住身軀,將一根長槍亂舞。行者執了棍勢問道:「你是那方妖怪?何處精靈?」那怪更不答應,只是舞槍。行者又問,又不答,只是舞槍。
行者暗笑道:「好是耳聾口啞!不要走!看棍!」那怪更不怕,亂舞槍遮攔。在那半空中,一來一往,一上一下,鬥到三更時分,未見勝敗。八戒沙僧在李家天井裡看得明白,原來那怪只是舞槍遮架,更無半分兒攻殺,行者一條棒不離那怪的頭上。八戒笑道:「沙僧,你在這裡護持,讓老豬去幫打幫打,莫教那猴子獨幹這功,领頭一鐘酒。」好獃子,就跳起雲頭,趕上就築,那怪物又使一條槍抵住。兩條槍,就如飛蛇掣電。八戒誇獎道:「這妖精好槍法!不是山後槍,乃是纏絲槍,也不是馬家槍,卻叫做個軟柄槍!」行者道:「獃子莫胡談!那裡有個甚麼軟柄槍!」八戒道:「你看他使出槍尖來架住我們,不見槍柄,不知收在何處。」行者道:「或者是個軟柄槍。但這怪物還不會說話,想是還未歸人道,陰氣還重,只怕天明時陽氣勝,他必要走。但走時,一定趕上,不可放他。」八戒道:「正是!正是!」
又鬥多時,不覺東方發白,那怪不敢戀戰,回頭就走。行者與八戒一齊趕來,忽聞得污穢之氣旭人,乃是七絶山稀柿衕也。八戒道:「是那家淘毛廁哩!哏!臭氣難聞!」行者侮着鼻子只叫:「快快趕妖精!快快趕妖精!」那怪物攛過山去,現了本象,乃是一條紅鱗大蟒。你看他:眼射曉星,鼻噴朝霧。密密牙排鋼劍,彎彎爪曲金鈎。頭戴一條肉角,好便似千千塊瑪瑙攢成;身披一派紅鱗,卻就如萬萬片胭脂砌就。盤地只疑為錦被,飛空錯認作虹霓。歇臥處有腥氣衝天,行動時有赤雲罩體。大不大,兩邊人不見東西;長不長,一座山跨占南北。八戒道:「原來是這般一個長蛇!若要吃人啊,一頓也得五百個,還不飽足!」行者道:「那軟柄槍乃是兩條信菾。我們趕他軟了,從後打出去!」這八戒縱身趕上,將鈀便築。那怪物一頭鑽進窟裡,還有七八尺長尾巴丟在外邊。八戒放下鈀,一把撾住道:“着手!
着手!”儘力氣往外亂扯,莫想扯得動一毫。行者笑道:“獃子!
放他進去,自有處置,不要這等倒扯蛇。”八戒真個撒了手,那怪縮進去了。八戒怨道:“才不放手時,半截子已是我們的了!